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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赵肃侯微微一怔,“苏子何以知之?”
“三晋合一,自是不利于秦。微臣一听说君上召请,就忖度是秦人来了。”
赵肃侯从几案下拿出秦人的战书,递过来,缓缓说道:“秦人为雪晋阳之耻,打着为奉阳君鸣冤的幌子,特下战书,征发大军二十五万伐我邯郸。寡人虽不惧之,心中却也没有底数,召回苏子商议。今见苏子如此坦然,想必已有退敌良策。”
苏秦接过战书,粗粗浏览一遍,将之置于几上,笑道:“如此战书,不过是笔头工夫,不值一提。微臣断定,秦公此番伐我,不会出动一兵一卒。”
赵肃侯大是惊讶:“请苏子详解!”
“君上请看,”苏秦将战书呈予肃侯,“秦人叫嚣在一月之内出兵二十五万,直取邯郸,秦公更要玩赏赵女,不过是欺人之谈。据微臣估算,依目下秦国战力,莫说是一月之内征集二十五万大军,即使十五万,也需伤筋动骨,此其一也;前番偷袭晋阳,秦人丢盔弃甲,教训深刻,如何还敢轻启战端,此其二也;秦公雄才大略,一向言语谨慎,此战书却说他欲逛邯郸赏玩赵女,出言随意,可见是信口而出,此其三也;秦公谋战准备精细,务求完胜,不会启动无把握之战,此其四也;兵事贵密,秦人果真伐我,断然不会这般张狂,此其五也。苏秦据此五点,推断秦人不过是恫吓而已。”
“苏子所论极是。”赵肃侯大是叹服,“秦人如此扬言,寡人原也不信。只是,赵国虚弱,更有前番晋阳战事,朝臣多有惊惧。寡人召请苏子回来,非惧秦人征伐,实为安抚民心,议出应对良策。”
苏秦忖度肃侯已生暂缓合纵之意,稍作沉思,顺势说道:“君上圣明。如果不出微臣所料,秦公此檄必已传达于天下,以胁迫韩、魏,韩、魏不辨真假,或生忌惮。微臣可暂居邯郸一些时日,待秦人夸言不攻自破之时,动身合纵不迟。”
赵肃侯连连点头:“寡人也是此意。除此之外,寡人另有一事相请,望苏子不可推托。”
“君上请讲。”
“自奉阳君之后,赵相一直空缺。寡人实意拜苏子为相,恳请苏子成全。”
赵肃侯的这一恳请倒让苏秦喜出望外。执掌相府是他多年愿望,他也笃信迟早会有这一日,只是未料到它来得如此之快。思忖有顷,他压住激动,屏住气息,缓缓起身,郑重叩道:“谢君上器重!”
“苏子请起。”肃侯起身,亲手扶起苏秦,呵呵笑道,“其实,寡人自见苏子,即有此意,之所以拖至今日,是有两大因由,一是苏子欲出行合纵,时日紧张,寡人不想再生枝节,二是赵人尚功重绩,苏子虽有大才,却无大功于赵,寡人担忧苏子无功受禄,不能服众,欲在纵成之后,再提此事。不想时势发生变化,秦人叫战,朝野震骇,形势迫人,寡人说的两大因由,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苏秦拱手道:“微臣不才,愿竭股肱之力,报君上知遇大恩!”
翌日,肃侯在信宫大会朝臣,宣读诏书,拜苏秦为相国,主司内政邦交,当廷授予苏秦节制诸府的相府金印,赐奉阳君府宅。
散朝之后,寺人令宫泽引内府吏员,陪同苏秦前往奉阳君府,举办交接仪式。
苏秦在府中正堂祭过神灵,拜过金印,由宫泽等陪同视察府院,按册簿点验府产。奉阳君府宅苏秦曾经来过两次,甚是熟悉。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前后不过数月,苏秦竟然成为这片宅院的主人,不免让他生出许多叹喟。
转过一圈,苏秦看到一切尚好,就于次日搬出列国馆驿,入驻新府,同时任袁豹为家宰,飞刀邹为护院。随着众人入驻,死寂一片的奉阳君府再次鲜活起来。
府中最忙碌的要数新任家宰袁豹。由将军到家宰,袁豹既感到生疏,又感到新奇,一连数日,与飞刀邹一道一刻不停地吆喝众仆熟悉并整理院落。
刚过午时,宫泽使人送来匾额,上面金光闪闪的“相国府”三字由肃侯亲笔题写、邯郸城中最优秀的铜匠浇铸,工艺之精湛令人称叹。苏秦拜过匾额,谢过宫吏,吩咐袁豹安装。袁豹使人抬着匾额,两人分头爬上扶梯,将府门上原来的匾额拆下,换上新匾。
袁豹眯着两眼,望着扶梯上的两个家仆,指挥道:“朝左稍挪一点点儿,对对对,右边再稍稍抬高一点,对,这下行了,钉吧!”
两人抡起锤子,朝匾上钉钉。
恰在此时,一身便服的樗里疾缓步走过来,径至袁豹前,揖道:“这位可是袁将军?”
袁豹打量他一眼,还一揖道:“正是在下。先生是——”
樗里疾拱手道:“请将军禀报相国大人,就说老友木雨亏求见。”
袁豹将他又是一番打量,有顷,拱手说道:“木先生稍候。”走进府中,不一会儿出来,揖道,“木先生,主公有请!”
苏秦两次求见奉阳君,都是在听雨阁,知其雅致,将其辟为书斋,在此读书会友。听到脚步声响,苏秦迎出来,冲樗里疾揖道:“木先生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失敬!”
樗里疾回揖一礼:“苏子锦袍玉带一加身,若是走在大街上,在下真还不敢认呢!”
“是吗?”苏秦呵呵笑道,“看来,木先生也是只认衣冠,不认人哪!”
樗里疾也大笑起来:“是啊是啊,人看衣冠马看鞍,不可无衣冠哪!”
两人携手走入厅中,分宾主坐下,仆从倒上茶水,两人各自品过一口,苏秦笑道:“木先生此来,听说是下战书的,可有此事?”
樗里疾回望苏秦,抱拳说道:“在下来意,想也瞒不过苏子。临行之际,君上亲执在下之手,口述旨意,要在下务必转谕苏子。”
“哦,秦公所谕何事?”
“君上口谕,‘寡人恳请苏子,只要苏子愿意赴秦,寡人必躬身跣足,迎至边关,举国以托,竭秦之力,成苏子一统心志!’”
听到“躬身跣足”四字,苏秦不无感动,沉思许久,方才抬起头来,长叹一声:“唉,时也,命也。昔日在下在咸阳时,秦公若出此话,就没有这多周折了!”
“苏子。”樗里疾不无诚恳地望着他,“在下早已说过,君上没有及时大用苏子,早已追悔。这事儿是真的,在下没有半句诳言。”
“在下知道是真的。”苏秦又品一口浓茶,微微笑道,“在下也知道,秦公还在追悔一事,就是当初一时心软,让在下逃掉一条小命。”
樗里疾心头一震,张口结舌,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苏子,你……你是真的误会君上了。”
“就算在下误会吧。”苏秦呵呵一笑,抱拳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在下烦请木兄回奏秦公,就说无论如何,苏秦还是叩谢秦公厚爱。苏秦也请上大夫转奏秦公,今日之苏秦,已非昨日之苏秦了。”
樗里疾苦笑一声,点头哂道:“是的,昨日之苏子不过是一介寒士,今日之苏子贵为燕国特使、赵国相国。秦国穷乡僻壤,自是盛不下苏子贵体了。”
“樗里兄想偏了。”苏秦微微摇头。
“请苏子详解。”
“在下是说,”苏秦端过茶盅,小啜一口,“时过境迁,苏秦虽是一人,今昔却是有别。昨日苏秦旨在谋求天下一统,今日苏秦旨在谋求天下共和共荣。在下请上大夫转呈秦公,苏秦倡导列国纵亲,求的无非是‘五通’‘三同’,使列国之间彼此尊重,睦邻共处。苏秦无意与列国为敌,亦无意与秦为敌。”
“唉,”樗里疾亦端起茶盅,品一口道,“苏子谋求,只能令人感动,无法令人景仰。别的不说,在下只请苏子考虑一个现实。”
“苏秦洗耳恭听。”
“三晋之所以成为三晋,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晋人是一盘散沙,合不成一团儿。苏子硬要他们纵亲,是赶兔子飞天,强人所难。樗里疾斗胆放言,即使三晋勉强合纵,也是昙花一现,稍有风吹草动,定会分崩离析。”
苏秦朗声笑道:“上大夫误解苏秦了。”
“哦?”
“苏秦所求,不是要三晋合成一国,而是要三晋互相尊重,和睦共处。不仅是三晋,苏秦认为,天下列国,无论大小,只要放弃争斗,只要坐到一起,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苏秦所求,无非是让大家坐下来,坐到一起来,将有限的精力花在谋求天下众生的福祉上,而不是花在你死我活的拼争上。”
樗里疾沉思良久,朝苏秦深揖一礼:“在下今日始知苏子善心,敬服!敬服!”
苏秦还一揖道:“谢樗里兄体谅。”
樗里疾仍不死心,倾身拱手:“苏子所求,亦是秦公所求,更是天下苍生所求。在下恳请苏子,只要愿去咸阳,无论苏子欲逞何壮志,君上亦必鼎力推之。”
“谢樗里兄美意。”苏秦笑道,“苏秦做事向来不愿半途而废,还请樗里兄宽谅。”
樗里疾默然无语,许久,长叹一声:“唉,秦失苏子,永远之憾哪!”
“哈哈哈哈,”苏秦大笑起来,“天下胜秦之人多矣,樗里兄言重了!”
“哦,还有何人胜过苏子?”
“张仪!”
“张仪?”樗里疾大睁两眼,“他不是在楚国吗?”
“是的,”苏秦微微一笑,“眼下是在楚国。不过,樗里兄可以转奏秦公,就说在下虽然与秦无缘,却愿保荐此人。秦公若能得之,或可无忧矣。”
“这——”樗里疾愣怔有顷,终于反应过来,眼珠子连转几转,“张子远在楚地,纵有苏子举荐,又如何得之?”
“樗里兄勿忧,”苏秦呵呵笑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五十日之内,此人或至邯郸,樗里兄若无紧事,可在此处游山赏景,张网待他就是。”
“好呀,”樗里疾拱手笑道,“有苏子此话,在下真就不走了!”
第八章连环计,陈轸诬张仪偷璧
灭越之后,威王似也觉得自己功德圆满,复将朝政交付太子,自己再至章华台,沉湎于钟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