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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人走到滴漏跟前,朗声说道:“回禀君上,已过午时!”
魏惠侯极其懊悔地轻叹一声:“唉,寡人一不小心打个小盹,不想竟然误下大事,这这这——如何是好?”
“君父,不过误去半刻而已,并不妨事!”
魏惠侯瞪他一眼:“三军出征是何等大事,莫说误去半刻,便是一瞬,也错不得!”
公子卬大惑不解:“君父?”
毗人望到陈轸远远走来,小声插道:“君上,上大夫求见!”
魏惠侯惊喜地说:“哦,陈爱卿也来了,快,请他觐见!”
陈轸趋前叩首:“微臣叩见君上!”
“爱卿请起!卬儿,你也起来吧!”
陈轸、公子卬齐声:“谢君上(父)!”
两人起身,各自落座。
魏惠侯望着陈轸,轻叹一声:“唉,爱卿啊,寡人真是老了,今日午时三军出征,寡人说好前去祭旗的,不想打了个小盹,竟把此事误了!唉,你说这——”
陈轸心知肚明,当下说道:“这是天意,君上何必自责!”
魏惠侯眼睛睁大:“哦,爱卿说说,为何是天意?”
陈轸的眼睛眨巴几下,轻声问道:“微臣敢问君上,午前可曾打过盹儿?”
魏惠侯摇了摇头。
“君上午前从不打盹,今日却打盹儿,且这个盹儿打得不早不晚,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天意?”
魏惠侯沉思有顷,点头道:“嗯,爱卿所言甚是!看来,今日祭旗,有违天意!”
公子卬大惊,急切地接道:“君父,若是今日不妥,我们改在明日如何?”
魏惠侯横他一眼,喝道:“什么明日?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公子卬浑身一个哆嗦,扑地跪下:“儿臣知罪!”
魏惠侯缓一口气:“你回去转告三军将士,就说祭旗之事推迟待旨!”
公子卬叩首:“儿臣领旨!儿臣告退!”
公子卬恨恨地剜了陈轸一眼,起身退去。刚走几步,魏惠侯喊住他:“卬儿,顺便把那个叫什么鞅的,押入刑狱,吩咐他们好生看管,莫要饿得瘦了!”
公子卬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儿臣遵命”,扬长而去。
魏惠侯望着他走出大门,轻叹一声,扭头转向陈轸:“爱卿求见寡人,可有要事?”
陈轸起身,在魏惠侯前面扑地跪下,连叩三下:“君上,微臣犯下大罪了!”
魏惠侯惊问:“爱卿犯何大罪?”
陈轸朝外面击掌,不一会儿,两个卫士抬进一只箱子,退出。魏惠侯不无惊疑地望着箱子:“陈爱卿,此是何物?”
陈轸手指箱子:“君上,有人将此箱送至微臣府中,说是内有二百金。微臣死活推托不开,只好收下!按照大魏典律,卿、大夫私收一金即犯不赦之罪,何况是二百金?微臣诚惶诚恐,急将此箱原封不动地转呈君上,请君上圣裁!”
“哦,是何人所送?”
“公孙鞅的随从副使樗里疾,秦国五大夫!”
魏惠侯思忖有顷,缓缓说道:“他送这份厚礼,必是要你为公孙鞅求情!”
陈轸叩首:“君上圣明!”
“爱卿你说,这个情寡人是准呢,还是不准?”
“君上自有圣断,微臣何敢妄言?”
魏惠侯扑哧一笑:“你呀,总是躲三躲四的!说吧,寡人甚想听听你的看法!”
“微臣以为,以君上圣明,必定不会去杀公孙鞅祭旗!”
魏惠侯似吃一惊:“哦?”
“秦人已成大势,不可不除。但微臣以为,除秦之势可有两途,一是兴师征伐,彻底根除;二是巧借其势,为我所用。若是兴师征伐,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当是不得已之举。若能借其势为我所用,当是上上之策。秦人闻我征伐,已自丧胆,不战先降。我正求之不得,又怎能拒绝呢?”
魏惠侯沉思有顷:“爱卿所言甚是,只有用其势,方能卸其势。待其势竭,寡人就无西顾之忧了!”
“君上真是一代圣主,虽商汤、周武,谋事不过如此!”
魏惠侯微微闭上眼去,思忖有顷:“陈爱卿,你可拿上寡人金牌,到刑狱里放出公孙鞅,将他好生安顿在馆驿里!不究怎说,此人毕竟是来请降的嘛!”
毗人将一只金牌递予陈轸。陈轸接过,叩拜:“微臣告辞!”
“陈爱卿,这只箱子既是人家送你的,你也拿回去吧!”
陈轸叩道:“微臣不敢!”
魏惠侯笑道:“算是寡人赏你的!”
陈轸再叩:“微臣谢君上厚赏!”
毗人击掌,转出二人抬走箱子。
“微臣告辞!”陈轸叩过,退出数步,魏惠侯忽又叫道:“爱卿留步!”
陈轸站住。
魏惠侯笑了笑,手指席位:“爱卿可以小坐一会儿,寡人想起一事,正想问问爱卿!”
陈轸忐忑不安地坐到几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魏惠侯。
“寡人方才打盹时,”魏惠侯缓缓说道,“恍恍惚惚中竟又回到孟津朝会上了。你猜周天子在干什么?他在寡人面前炫示身上的衣饰呢!寡人此前从未注意过天子穿何衣饰,经他这一炫示,寡人心里真还一动,打眼看去,果然是精美华贵啊。寡人甚想问问爱卿,天子服饰可有讲究?”
陈轸心头一怔,思忖有顷,方才说道:“按周礼所载,天子服饰讲究甚多。概而言之,可分两类,一是吉服,一是凶服。”
“凶服暂先放一放,先说吉服吧!”
“吉服共有十套,一是裘服,二是衮服,三是羽服,四是毳服,五是希服,六是玄服,七是韦弁服,八是皮弁服,九是——”
“什么韦弁服皮弁服,”不待他说完,魏惠侯出口打断,“周室的名堂实在太多了。据寡人所知,上古贤王只有三套服饰,一是弁服,二是丝服,三是麻服。弁服祭天地,丝服理朝政,麻服举丧凶。”
陈轸叩道:“君上圣明。按古书所载,上古三服,夏五服,商七服,及至周室,吉服丧服加起来,当有十余服。”
“周礼实在繁冗。依寡人观之,天子有三服,足矣!”
陈轸心领神会:“君上效法上古贤王,去繁就简,体恤民情,堪称当今贤王!”
魏惠侯呵呵笑了一下,打声哈欠:“寡人说说而已,爱卿忙活去吧,寡人犯困了!”
陈轸拜道:“微臣告退!”
陈轸回到府中,让戚光拿着魏惠侯的金牌前往驿馆,与五大夫樗里疾径奔刑狱。司刑验过金牌,令狱卒将公孙鞅押出监牢。
一身囚服的公孙鞅连戴两天的脚铐,加上狱中折磨,身体十分虚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樗里疾急奔一步,上前搀住,泣道:“大良造,下官来迟了!”
公孙鞅稳住身子,目光移向站在门外、手拿金牌的戚光,疑道:“这位是——”
樗里疾急忙介绍:“这是上大夫府中的戚家老,就是他拿来金牌救出大良造的!”
戚光趋前揖道:“小人戚光奉主公之命,请大良造暂回馆驿安歇!主公还说,晚些时候另备薄酒,为大良造压惊!”
公孙鞅朝他深揖一礼,跳上马车,对樗里疾道:“上大夫府!”
车马行至上大夫府外,公孙鞅一身囚服,在樗里疾的搀扶下走进大门。早有下人进去禀过,陈轸听闻公孙鞅不及换装即来拜见,急急迎出,二人见过礼,携手径至客堂。那边戚光将樗里疾拉入偏厅叙话。
一入客堂,公孙鞅两膝弯曲,叩首于地:“公孙鞅叩见上大夫!”
陈轸急忙拉起:“这这这——大良造何等贵体,叫在下如何承受得起?”
公孙鞅起身,二人分宾主坐下。
公孙鞅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欠上大夫一命,也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尽啊!”
陈轸亦拱手道:“是大良造福大命大,陈轸何敢居功?”
“常言道,仇大莫过于杀父,恩大莫过于救命。上大夫大恩,在下别无他报,只想叫一声陈兄!”
陈轸心里咯噔一声,细看公孙鞅,见他果是情真意切,并无做作之嫌,心中甚是感动,脱口而出道:“公孙兄!”
公孙鞅见他应下,颤声叫道:“陈兄!”
陈轸亲自为公孙鞅冲过一杯茶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谢过,接过茶杯,轻啜一口,又是几句赞辞。二人客套一番,陈轸方道:“公孙兄贵为秦国权臣,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下日后多有仰仗之处!”
听闻此言,公孙鞅似乎生气了:“陈兄说出此话,莫不是瞧不上在下吧!”
陈轸急忙笑道:“好好好,咱今日不说这个!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也笑出来,端杯再品一口,望着陈轸,敛神说道:“无论陈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定将陈兄视为兄弟。”
“公孙兄此言,亦为在下心声!”
“既为兄弟,在下就想直抒胸臆,不知陈兄愿不愿听?”
“公孙兄但说无妨!”
“上大夫眼下虽得君心,地位却不稳固。”
陈轸略怔一下:“请大良造明言!”
公孙鞅加重语气:“说轻一点是不稳,若是说得重一点——”故意打住话头。
陈轸的胃口全被吊起,两眼直盯过来。公孙鞅缓缓吐出下文:“当是危如累卵啊!”
听到此话,陈轸反倒轻松下来,身子朝后微仰,神态稍显不屑:“公孙兄何出此言?”
公孙鞅知他不服,以问代答:“依陈兄之才,早该居于相位,可事实上,陈兄至今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上大夫,其中原委,陈兄可知?”
此话果然击中要害。陈轸略一沉思,抬头望向公孙鞅:“请公孙兄明示!”
“以在下观之,原因可有两个:一在老相国嫉贤妒能,视陈兄为敌,在君上面前处处打压,以争君宠;二在君上!”
陈轸身子前倾,不无惊讶地问:“此言何解?”
“在下昔日在魏多年,深知君上。君上纵有万般贤明,却有一点在下不敢恭维,那就是用亲不用能,用庸不用贤。譬如说白相国。白圭先祖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