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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敲门的暗号。
暗号是不动声色地透露了许多事,但不是“自己人”就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但这一刻间,白愁飞为压抑下去的欲火,而生起了恨不得把骚扰他的人杀悼的冲动。
世上有几种欲望是难以压抑的。
自由!
权力!
金钱!
性欲!
开门。
是欧阳意意。
欧阳一眼看到白愁飞的脸色,虽然对方没有表情(至少没有表示出高兴还是厌恶,欢迎抑或是憎恨),但他已感觉到:有话快说,不可勾留。
此外,他也一眼瞥见,在榻上恬睡而腰身胸脯曲线分外夸张动人且瞩目的温柔。
这就够了。
他什么都了解了。
他也是男人。
“那三个家伙想要上来。”
白愁飞冷哼一声。
欧阳意意立时明白,已不必说下去了。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他们有话要问温姑娘。”
白愁飞悠然转首,向床上静睡的温柔望了一眼。
欧阳意意也随白愁飞的眼光望去——他一早已发现温柔躺在那儿了,不过、既然白愁飞明显且有意让他知道温柔是毫无拒抗地睡在那几.欧阳意意也立即表示自己留意到了和羡慕之意。
有些男人喜欢别人知道他又占有或猎取了一位(尤其是美丽的)
女子,他们极乐意让人(甚至于方百计的让人)知道。——其实也不止是“有些”
男人,而是“大部分”男人皆如是;并且也不只是男人如此,女人常亦如是:她们“宣扬”的也许不是她又跟一个男人有了深刻关系,而是“炫耀”又多了一个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所以,当欧阳意意一旦表达了欣羡之情,白愁飞的煞气立时就转为得色。
“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在这时候问明的吗?”
欧阳意意即时笑了:“要问,也只有白楼主自己去问了。”
然后他讨好地笑着说:“……小心哪,这之后,温姑娘要间您的事几,还多着呢……”
他居然向白愁飞提出“警示”。
——只不过,这时候这样子的“警告”,男人都爱听。
所以,此际,白愁飞对这平素不动声息、喜怒不形于色、不大爱说话的欧阳意意,也大有好感起来。
(……噫,平时这人不大表态,所以总防他点,这次看来,他也是醒目之人,不妨予以重任……)
欧阳意意下楼之前附加性质地问了一句,“……要是那些塔子里的人要冲上来寻衅呢?”
“且拖着,要拖不下来,就——”白愁飞用手作势,做了一个劈砍状:“我已经吩咐梁何如何应付了,你们跟他配合便可。”
欧阳意意诡笑告退:
“……楼主请放心,这时候已没什么要事,最重要的,还是楼主好好享受,静静处理自己的事。
九十:血肉之躯
朱小腰、唐七昧、温宝三人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即请人迅骑联络负责监视天泉山“金风细雨楼”一举一动的“扫眉才子”宋展眉、以及负责监察“六分半堂”有何举措的“破山刀客”银盛雪、和负责打点朝廷、禁军、蔡京势力一路的“今霄多珍重”戚恋霞等三方面人手,探询可有见过温柔、张炭、唐宝牛等人的行踪。
温柔这时当然身处险境。
她的“险”是“失身”之险。
张炭也正值危机。
他的“危”是身陷于“风雨楼”。
唐宝牛和方恨少亦身逢鲍境。
他们的“绝”是,不是怕朋友兄弟不来援,而是生怕兄弟朋友来救而牵累了他们!
“老唐。”
“嗯?”
“我们这辈子,也算活得痛快,对不对?”
“宰相、皇帝,全吃了咱们的苦头。咱们这双拳头,揍过天下最恶的人,救过最好的人,咱们没白活,也总算没活得不痛快的!”
“对,正应合了一句话。”
“什么话?”
“——死而无憾。”
“对,只要生能尽欢,死便无憾了。”
“既然这样,”方恨少笑笑,”咱们不如去死吧!”
唐宝牛怔了怔,摸着他的大鼻头,惨笑道:“——死!?”
他一向都以为,自己比方恨少这轻薄书生更高大、豪壮、顽强、气盛、视死如归,理应是他份内的事,却没料今回儿是方恨少先行提出。
他觉得很愕然。
也很有点“去脸”。
“你觉得现在咱们的情形怎样?”
“给人逮住了,像两只待宰的猪——只不过,你皮薄一些,我肉厚一些。”
“不过,说实在的,咱们哥儿虽是给人抓起来了,但待遇如何?”
“待遇?嘿,凭良心说,除了动弹不得外,我们给服待得大爷似的,在江湖上浪荡这些年了,这门子福算没享过。”
“试想想,咱们刚揍了的是谁?”
“皇帝老子,姓蔡的龟儿子!”
“打了这两个天底下第一第二的人,咱哥儿还可以这样混活下去,天子竟有这样便宜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还不懂?”
“你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嘛!麻烦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是礼下干囚,而这份礼又是蔡京这狗老头送的。你想,假如你是天子,或者我是天子,你我会任由人打一顿而不好好整治整治吗?”
“你是说他们另有图谋?咱们能给他谋个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命倒有一条——”
“只怕人家要的不止是咱们的命。”
“莫非……”
“咱们是饵,他们善待我们,必是要放长线、钩大鱼。”
“那么,大鱼是……”
方恨少这回不说话了,只默默颔首。
唐宝牛也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干涩地笑说:“大方,你说的对,咱们这辈子,活得没不快意的,犯不着当死不死。连累弟兄。你说是不是?”
“是。”
方恨少的声音像蚊子一般细微。
“怎么了?”唐宝牛反问,“你倒怕死起来了?”
方恨少道:“坦白说,我想活。”
“你……”
“活着多好。活着、可以发生那么多好玩的事,有那么多的感觉。
有你那么好的朋友,有……如果不到非死不可,我是决不愿死的。人家是视死如归,我却是宁愿变作只龟也不愿死。”
“——那你宁愿当缩头乌龟不成!?”
“当乌龟也无妨,至少能够活,活着就好。可是,读圣贤书让我知晓:朋友间要讲‘义气’;行走江猢多年,我得到也只一句话:要重义气。义气是什么呢?我想就是对朋友要做对的事、下要出卖朋友、要在适当的时候帮助朋友。如果害死连累朋友,而对自己也一无利益,那我倒不如就此痛痛快快地死掉好了。”
唐宝牛听了方恨少这番话,不由垂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不错,我很想活,”方恨少喃喃地道:“但如果要活下去得要伤害很多朋友,我就不想活了,我死了算了。”
唐宝牛静默下来。
“你呢?”
方恨少悠悠游游地但也万念俱灰地问。
仍是没有答腔。
“你怎么了?”
他发现唐宝牛正在饮泣。
“你这男子汉大丈夫的不龙吟虎啸也碍狗吠狼曝,却像猫哭鼠泣的算啥!?你还算男人啊你!?”
这样一说,唐宝牛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呱狐大陶,哇哇大哭,掏心捏帅的捶是肺的,还命方恨少干干净净的衫袖来往他眼泪鼻涕的脸上揩拭,哭得就像个泪人儿似的!
方恨少厌烦不已,只想把他扯开:“你男还是女的!哭爹哭娘的,不敢死的就拉倒,你不死我一个儿死算了……”
“我实在很舍不得死……”
唐宝牛仍在哭。“我天天吃饭的时候,都有闪过这个念头:有饭吃该多好。我常常看到美女的时候,都想过,有美人看多好。我时时跟人打架把人打倒的时候,都省起:
我还活着多么好。但现在却要我死……还要我杀死自己……我不想死啊……死了这一切美好的都没有了……”
“这也难怪,蝼蚁尚且贪生……”方恨少唏嘘不已:“你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死好了。”
“我是不想死,”唐宝牛哀痛地道:“可是我不得不死。”
方恨少听得一震:“你……死?”
唐宝牛沉重地道:“连你也为不出卖朋友而死,我却不能为朋友而死,天下间焉有是理?”
“你……”
“怎么?你瞧不起我,以为我真不敢死?天下怕死的人多着呢!我唐宝牛就是一个!
自古艰难惟一死,我连死都豁出去了,就没啥可怕了!”
“我……”
“什么你你我我我的,我以为自己已够娘娘腔了,看来你比我还婆婆妈妈得多呢!”
“我倒小觑了你。我还以为你贪生怕死,临阵退缩呢!”
“死,我是伯极了;生,我也贪极了。不过,要是负了义气,苟旦偷生,我唐巨侠活下去又有什么朋友?没有朋友兄弟瞧得起,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好,痛快了断成汉子,不负义无愧心,过瘾胜神仙!”
方恨少道:“……我刚才看你哭得抢天呼地的,还以为你——”
“我哭是跟张炭学的。他说他宁可流泪、不流血。他曾给那对狼心狗肺的任劳任怨折磨得呼爹喊娘的,但就是不屈服,还是好仅一名。这些年来我倒学了他这个,有事的时候喊叫一番,伤心的时候大哭一场,心里倒舒畅多了。”唐宝牛道。“他的法子倒见效,我哭了这一场,心里倒是痛快多了!”
方恨少楞了半晌,接了个话梢说:“——却不知那黑炭头和小石头他们怎么了?”
唐宝牛也意会道:“小石头是一定榜上有名的了,蔡京大概也要对付黑炭头吧?”
“既然这样子,他们又是我们的好朋友——”方恨少眼睛发亮:那不是希望的光芒,而是一种求死的伟大情操,“我们还等什么呢?”
“对;我们还等什么呢?”唐宝牛毅然他说,“就趁我们还能够死的时候死了吧!”
他们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伤人,甚至连伤自己也不容易,但他们还可以说话,还可以哭,即就是说,他们至少可以咬断自己的舌头寻死。
他们意志已坚。
死志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