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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劳则摇手动诫道:“小心小心,别伤了身受重伤的苏公子啊!”
这时,他们的快艇已打侧泊近扁舟,任劳在船尾,任怨在船头,随时都会上小舟成夹攻之势。
不料,这蓑衣人忽把木桨一沉,抵在船上伏着的人后襟,居然道:“我一定要救他的,你们一上来,我就杀了他。”
这一来,任劳任怨和一众鹰爪、狗腿子,全皆怔住了。
——这人不是来救苏梦枕的吗?怎么却成了杀手?!
那蓑笠翁嘿声道:“你们若能生擒苏梦枕,功劳更远比得到个尸首来得大,可不是吗?反正我活不了,苏公子也活不了,我杀了他,你们准都没大功可讨,如何?”
任劳忙道:“不不不……”
任怨也道:“别别别别——”任劳道:“英雄有话好说,我们不迫你就是了。”
任怨却笑嘻嘻地道:“不知阁下杀了苏公子后,却又怎么逃?”
任怨这一句问住了蓑笠人。
蓑笠人干咳了一声,道:“我来得了这里,原就没想逃。”
他的声音显然要尽量和尽力抑制,但仍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悲壮与衰伤之情:“我欠苏梦枕的恩情,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现在,时候已经到了,我来世间走了转,也活腻了,享受够了,也没有遗憾了。”
任劳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对对对……你活够了,可是,我们还没有,苏公子更还没有活够,您老可不要意气用事。”
这时候,他也听出来了,这蓑衣人的年纪决不会比自己年轻。
不但听,也同时看出来了。
惟一露出蓑笠的,是手。
布满皱纹、茧皮、青筋、鹰爪一般的手。
那蓑衣人黯淡地道:“你们不要迫我,我也不致非死不可。”
任怨却道:“我有一件事不解,既然你要报答苏公子,救他是当然的,但又为啥要杀他呢?”
那人道:“落在你们手里,生不如死,我不如杀了他。”
任怨又道:“苏公子伤得这么重,一动都不能动,你这样杀他,岂不恩将仇报?”
蓑笠翁闷哼一声道:“那是我的事。”
任怨咦了一声,像发现了黄狗飞上天,大惊小怪地道:“公子病得蛮重,也给炸伤了吧?怎么一声作不得响?他怎么多了一条腿?那是假的不成?!”
蓑笠翁陡地喝道:“站住!再踏前半步,我就要下手了!”
任怨伸伸舌头道:“奇怪奇怪真奇怪,你要对付的,好像不是我们,反而是苏梦枕!”
任劳这时也看出端倪了,也道:“你替我们杀了苏梦枕,也有好处。”
蓑笠翁不但发现任劳任怨正设法逼近,连其他的敌人也无意地掩近了,所以越发紧张起来。
任劳咔虾地笑了几声,喀地吐了一口浓痰,落于江上,浮起青黄色液似的一块稠脓:
“白楼主下令杀无赦,相爷要的是解决苏梦枕,活的虽然功大一些,但有后患无穷,苏梦枕有的是徒子徒孙,难保有一天不找我们报仇。如果是你下的手,那么,将来江湖上传了开去,我们也不是凶手,奖赏虽少上一些,但却永无后患,算来有赚头。”
“对呀,”任怨一双小眼斜乜看蓑衣人在竹笠里深藏的眼,“相候不如撞机,反正,大好时机大都是撞出来的,咱们不妨试试看,看你先杀得了苏公子,还是我们及时抢救得了苏楼主?”
说着,两人似各有异动。一首一尾、前后包抄得像就要跳入小舟来了。
这一下,其实完全是“以胆搏胆”。
任劳、任怨自然怕这蓑衣人真的下手杀掉苏梦枕——因为抓拿了个死的苏梦枕和一个活的苏梦枕,对白愁飞来说,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不是由他亲自下手杀掉而已;但对蔡相爷而言,论功行赏的,却不一样,而且很不一样了。
对白愁飞,只要抓着苏梦枕,他是决不会留对方性命的。
蔡京则不同。
如果苏梦枕未死,只是给逮往了,他会着人立即把苏押来。
他会派人好好地“养”着他。
——总之,没有他的命令,苏梦枕必形同“废人”。如果苏梦枕肯全忠投效于他,为他鞠躬尽瘁,他也正好用得上这人物。
万一白愁飞野心太大,牵制不住,苏梦枕只要还活着,有一天“金风细雨楼”又是苏梦枕重行当政也并非奇事——只要苏梦枕愿意当他的傀儡。
是以,活抓苏梦枕和杀了苏梦枕,功劳不一样。
死的苏梦枕只是绝了后患,活的苏梦枕还可能会很有用。
何况任劳、任怨都风闻了一件事:朱月明因为太会趁风转舵了,不管皇上、诸葛先生、米公公、方小候、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还是发梦二党,对他印象都不赖,蔡京却不大喜欢。
他当然是比较喜欢那种只效忠于他的人。
所以他好像放出了风声:京里的刑总要换换人了。
任劳任怨自觉已任劳任怨了那么多年,这刑部老总的位置,很应该轮到他们来坐坐了。
故此他们当然希望能立功。
而且还是立大功。
眼前就有一个“大功”。
苏梦枕。
——而且是要活的苏梦枕!
第三章
二十一、跳机
他们跳上了小舟其实是冒上一个大险,但也是跳上了一个好时机。
——那就像是机会在头上掠过时,他们跃身跳了上去,当然那可能是个转机也可能是个危机,跳上去可以平步青云也可以跌个头额崩裂。
但时机来时还是得要冒险、得要把握的。不然,机会就会鸟儿一般的飞走了,不一定还会碰上第二次。
他们敢这样做,是因为看出了一点:——按照道理,应该是任穷任怨在拖延时间,因为,时间越拖下去,对这蓑衣人只有更不利:一是这儿系“金风细雨楼”的地头,谁也闯不进来救走这小舟上的人;二是苏梦枕伤重毒深,拖下去必死无疑?
可是,很明显的,也很奇特的是:蓑衣人却也在拖延时间。
——他在等什么?
如果他要杀苏梦枕,一动手早就杀了。
如果他能够突围,早就出去了,赖在这儿等白愁飞带大队人马赶来不成?
所以,很有些不对劲。
因而,任劳任怨要上小舟来。
那蓑笠翁也十分机警,手腕一沉,“哧”地一声,浆尖剑己划破伏在舟中人的后襟,只听他沉声喝道:“你们只要跳入这船半步,我的剑立即刺下去,人纵不是你们杀的,也是你们逼死的,日后苏梦枕的徒孙兄弟手足要是为他报仇,当然不会忘你们跳上来的这一场!”
这一喝,已视死如归,至少把任劳任怨一时震住了。
这一阵子耽搁,却听一阵鹰嗥,自江边西处此起彼落。
任劳、任怨互望一眼,摊摊手、拧拧头,眼里都有失望之色。
因为那鹰啸是暗号。
暗号是说:——谁也不许妄动。
白“楼主”就要来了。
——他要亲自来处理这儿的事。
既然他要来了,任劳任怨也不敢擅自解决此事了。
——白愁飞未当“楼主”之前,已是蔡京的义子,他们当然不想得罪这种人;白愁飞现在已当上了“金风细雨楼”的大当家,任劳任怨更不敢去开罪这样的人!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锦上添花”,啥时候要“落井下石”,那就是——走狗。
而任劳任怨是极有经验、甚有份量、非常聪明的“走狗”。
他们当然懂得怎么做、如何做、以及什么不该做。
所以他们现在宁可不要立大功了,袖手旁观,赶尽杀绝的事,就让给十一万火急白愁飞去做。
白愁飞赶来的时候,神情如狼似虎。
狠得似狼。
凶得如虎。
他要追杀他的大哥。他要对过去提拔他的楼主赶尽杀绝。他要对付教他成材的主人。
全世界的人都已知道他这么做了,可是他居然还没有把这个一手扶植他坐大的老大杀掉,所以他更凶悍,更猴急,更穷凶极恶,好让人知道他是一定会胜利的,而且他已豁出去了,那个曾栽培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义兄是必遭他杀害无疑的,这样咄咄迫人,或许可以让人忘了他迄今仍杀不到那个他务必要斩草除根的龙头老大,而不致对他有没有当龙头大哥的资格生疑。
不起疑,就不会乱。
只要暂时稳下来,他就可以完全操纵“金风细雨楼”乃至京城武林的势力和实力了,那时根本就乱不来、乱不成了。
他知道什么是“动乱”的“罪魁祸首”,是不能给苏梦枕还保有一口气。
所以他一旦听到在湖上堵截住一艘可疑的快舟,喜出望外,深庆自己一早在江上封锁得死死的,并且立即带动一群高手,飞将赶来。
赶来杀他的结义大哥。
他终于赶到。
也及时赶到了。
他要苏老大死在他的手上。
他要亲自杀他。
——苏大哥若死在别人的手上,他还觉得不妥帖、不惬意、也不放心哩。
人就是这样子,要坏,只要坏了个开头,常常就会坏下去,讲义气的,只要义字当头,到头来可能为义字不惜咽下最后一口气。重感情的,只要先伤了感情、到后来就不惜无情绝情到绝顶。
坠落是这样,进取亦如是。
——像白愁飞这样的人,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只有进。
前有急流。
他第一反应就是向撑舟的人下令:“全力推进。”
新楼主上任,而且晋升的方式是把前任楼主“打”了下来,有支持过他发动的,自然耍卖命,以博取更多的擢赏;没为他效过力的,更要搏命,以表示眼前楼主没有什么“关系”。何况,新楼主那么要命,他们谁都不敢不拼命。
所以船快得似水上奔马一般。
很快地他就望见小舟。
和小舟上的人。
舟子上的蓑衣人自然也看见他。
看到他了之后,那在蓑笠里的眼神就更特别了。
那眼神同时令人感到两种讯息:心丧欲死和视死如归。
——虽然两者都是自分必死,但一个是绝望无依的,一个是对死无惧的。
两种眼神都出现在这一双饱历人情世故的眼里。
白愁飞却不很注意他的眼。
他一下子就盯住对方的手。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