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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彬霏轻笑一声,扭头看向叶小天,他手中的炉钩前端被炭火烧得通红,眼中的光也像那烧红的钩子,透着很危险的意味:
“想不到,你叶小天也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时候,你觉得,即便是从你成为蛊教教主时起杨应龙就已开始布局,他又能收买多少人?如果这份名单还不完整,杨应龙收买的人将会有多少?你崛起虽速,可手下若有那么多的人早已被他人收买,你会有今天?”
叶小天摇头道:“我不能不慎重,一旦行差踏错,就是身败人亡!我告诉过你,在很久以前,杨应龙就在图谋蛊教,当时的蛊教三长老格格沃与杨应龙交往甚深……”
叶小天转头望向田彬霏,红红的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仿佛两点篝火:“格格沃死了,死得干净俐落,所以,他究竟还有多少心腹没来得及暴露出来,我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杨应龙收买,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我们今日能利用杨应龙派来的奸细,帮我们卖力地做事,那么杨应龙从我继任尊者之位时起就开始图谋的话,又何尝不可以让他收买的人不遗余力地为我效命?那样的话,我们真的很难确定,他究竟收买了多少人。”
田彬霏闭上了眼睛,沉思良久,又缓缓张开:“我还是判断,这份名单应该就是最完整的了。”
“理由?”
“理由是,从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因为四川总督李化龙的咄咄逼人,早蓄反心的杨应龙已经蠢蠢欲动了。卧牛岭的力量对杨应龙来说,是布局于外与之呼应的一支重要力量,这个时候,他是无法稳下心来一步步攫取的,他……比我们急!”
叶小天沉默下来,田彬霏微微一笑:“这不怪你,你是关心则乱。如果你我易位而处,犹豫不决的就该是我,而非是你了。”
叶小天苦笑一声,道:“我叶小天如果还是当初方至葫县、孤家寡人的那个叶小天,才不会在意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见招拆招就是了。可如今,牵绊多啊!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时候不是因为江湖混的老了,而是牵绊多了……”
叶小天慢慢转向田彬霏,道:“不过,我相信你!论谋略说智慧,我不如你!”两人相视而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见此情景,绝不会相信,这其中一人曾处心积虑地想要干掉另一个。
不过,两人虽然看起来已经尽释前嫌,但有一些话题始终是被二人有意的回避着,家庭、女人,尤其是……田妙雯。在叶小天而言,他是不想触动田彬霏的心事,对田彬霏而言呢?
从他变成残疾,相貌丑陋如鬼,他就觉得曾经的自己已经死掉了,在他心目中,世间没有一个女人比他的宝贝妹子田妙雯更美丽、更高贵,如此丑陋的一个残疾,想一想她都是莫大的亵渎。
所以,他在心里,自己杀死了自己。他把叶小天当成了另一个自己,他要保护妹妹、他要让妹妹一辈子幸福安乐,这一切责任,他原本不愿让给任何人,这时虽然是不情不愿的,却投影到了叶小天身上。
但,他还是不愿意提起,因为心痛的时候,他会“活过来”,活过来的他,没有勇气正视现在的自己。
叶小天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握住了那张重要的名单:“杨应龙既然要动手了,我们也就不宜再观望下去了,静若磐石,动如脱兔,不击则已,一击必杀!”
。
第36章天衣无缝
叶小天在大肆扩张之后,本就定下了停止扩张、巩固现有的策略,所以他现在频繁任免部属、派遣人员赴占有之地进行治理,也就顺理成章了。
按照杨应龙的名单,叶小天持续任免调动着各路头目,虽然他大肆提拔新人贬抑老人,令许多人心生不满,但叶小天在卧牛岭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影响力,保证了他的命令得以贯彻实施。
被贬抑的人员当然不能全部采用另调他方的办法,叶小天一共才有多少地方可以安置他们?所以他们大多仍在原地任职,只是头上多了一个尊者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上司。
田天佑也清楚,以能力不济给这些头目们派一个新上司勉强还说得通,若是毫无罪名地罢黜他们就很困难,同时也猜测叶小安有一种自保心态,留着这些人,播州内奸纷纷上位后,杨天王才仍旧要在相当程度上依靠他,却也不好逼得太紧。
卧牛岭旧势力纷纷遭到贬抑,田妙雯带来的人却在一些重要职位上得到了重用,不过田妙雯带来的人都是“技术型人才”,理财的、打理田庄的、操持内务的……,与播州内奸所图谋的行政权、领兵权并不冲突。
时间一天天过去,卧牛岭也在一天天发生着变化,被提拔上来的这些内奸,其最终目的是鸠占鹊巢,而非破坏消灭,所以他们上位之后倒是没有进行什么破坏举动,反而不遗余力地帮助卧牛岭扩张影响、巩固基础,做的相当出色。
卧牛岭越壮大,来日对天王的用处才越大,他们个人也才更有前途。基于这一原因,他们上位之后很卖力气。当然,在这过程中,他们也在不断地拉拢、提拔一些人。
施恩于人,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有叶小天这个精神与政治领袖依旧高高在上。哪怕有朝一日卧牛岭转投杨天王,那也是“尊者的明智选择”,他们再带领自己的班底为之摇旗呐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样的控制手段和过程。哪怕只有一个身居要害的重要头目是卧底,都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是这么多的人,所以这个“将计就计”计划,其实相当的危险。一个不慎就会玩火自焚。
叶小天就因为卧牛岭势力的特殊性,才敢大胆地玩这种“冒险游戏”,卧牛岭势力的根基是蛊教,其教权一向高于政权,叶小天虽然正在竭力削弱这种教权凌驾政权之上的统治模式,但这需要时间。
如今这两种统治模式正处于此消彼长的过程中,宗教的影响力依旧相当强大,要想彻底抹杀这种影响力,根本就不是这一代人可以完成的,因为这一代人是从完全的教权统治下过渡来的。
只因叶小天本人就恰是教权的最高领袖。他的这种改革才会比较顺利,因为对他虔诚的信奉者们来说,他们简单的大脑中根本不会意识到这种改革意味着什么,他们只认为这是尊者为了让他们适应山外生活而设计的一种新模式,要让这种模式彻底取代旧统治模式的影响,至少要等下一代人成长起来。
一切,都在按照杨应龙的计划进行着,完美地进行着,接下来,按照杨应龙的设计。该是叶小天与播州结交的时候了。
叶小天结交播州,听起来有点奇怪,实际上却很正常。正如叶小天也曾兵困于珺婷,但转眼间二人又化敌为友。土司们之间打打和和的事太寻常了。哪怕是地位最崇高的四大天王。
安家和杨家千百年来也曾无数次离合,甚至曾多次联姻成为姻亲。杨应龙的祖父杨相宠爱庶子杨煦,欲立庶子为嫡。嫡妻张氏和儿子杨烈拥兵造反,杨相逃出播州时就是逃到水西安氏的地盘上避难。
至于围绕水银山的四方土司那种时而联姻、时而反目的狗血戏,就更是此起彼伏,不曾间断过了。杨应龙安排叶小安有个与自己接触的过程。是在释放一个讯号,给卧牛岭的人一个缓冲过程。
而且杨应龙和叶小天角力,都是隔山打牛式的,双方并没有直接兵戎相见过。日渐强大、需要依附一方霸主的叶小天选择四大天王中风头最劲的播州杨氏为盟友,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之前叶小天更亲近于水西安氏和贵州巡抚叶梦熊,但重新选择新的合作对象也不稀罕。水西安氏和叶梦熊或者会采取反制措施,可在杨应龙看来,现在的叶小天实际上是被他控制的叶小安,叶小安只能乖乖俯首听命于他,当然不在乎了。
控制卧牛岭的整个计划,既大胆又缜密,正在一步步地铺陈完成着,可谓天衣无缝――――如果此时的卧牛岭之主真的是叶小安而非叶小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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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杨应龙。
叶小天与播州之缘,实际上从他送信去湖广道靖州,带走杨遥时就开始了。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踏上播州的土地。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有定数,叶小天与杨应龙的纠葛,也是越来越紧密。
海龙屯,天王阁。
杨应龙亲自接见了“主动拜访,表示亲近”的卧牛岭长官司长官叶小天,并为之大摆宴席。如此惺惺作态,当然是为了表现给天下人看,同时也是给卧牛岭的人看:“你瞧,本天王对你们的土司老爷,可是礼遇的很。”
天王阁上,群雄毕集,杨应龙的二弟杨兆龙,堂弟杨大岐、长子杨朝栋、次子杨可栋、大阿牧陈萧,兵马大总管田一鹏、田飞鹏,家政赵文远等人都在,艳光四射的三夫人田雌凤则偎坐在杨天王身旁,巧笑嫣然。
这个尤物,被掌印夫人张氏用家法狠狠教训了一顿,打得屁股开花,此时却是已经养好了身子。
杨应龙自矜地道:“叶土司,你看我这海龙屯如何?”
叶小天一脸钦佩地道:“龙蟠虎踞,凌驾西南!”
杨应龙放声大笑,在心底里默默地又跟了一句:“来日我要凌驾于整个天下!”
不过,这样盛大的欢宴,赴会者并非全都知晓杨应龙的谋反计划。而叶小天这边带来的人也不仅仅是田彬霏、田天佑和田文博三个人,这些话当然不便说出来。
田雌凤嫣然道:“我海龙屯有今日,凭的是天王的大略雄才和千年底蕴。叶土司崛起之速,亦可称得起一世之雄。今后你我两家还要多多亲近,相信这对我海龙屯和你卧牛岭,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女人对着叶小天说话,神色从容自然,丝毫看不出两人曾于暗夜静室中有过那么一节故事。叶小天正在扮着自己大哥。想着大哥的秉性脾气,便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微现不安。
田雌凤看在眼里,知道他是想到了当日对自己的冒犯,心中微微一晒:“有色心没色胆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