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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家校场之上,一个青袍老者手持弯刀,与一个身穿蜀锦圆领窄袖短袍、腰系革带、足蹬小靴的少年人正在对打。
两柄寒光闪闪的弯刀,我来你往,你进我退,宛如飞雪旋舞。然而外行人看着只觉寒光飒飒甚是好看,却只有内行人才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刀法已至极高境界。
两人交手这么久,双方的兵刃几乎没有发生碰撞,并非双方有意相让,而是因为他们对掌中刀的控制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的刀法虽如羚羊挂角般不可琢磨,但双方的眼力极好,对方一出刀,便能立即做出判断,进而攻其弱处,对方也会立即变招,才有这般效果。
这样子打起来,虽然看着不够惊险,但是双方所耗的心神,更十倍于刀刀见肉的打法,眼力、应变速度、反应能力缺一不可。
“刷刷刷!”
青袍老者手中刀忽地变轻灵为威猛,大开大阖,连劈三刀,荡开对方锦衣少年的攻势,哈哈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土司方才已让了我三次,老夫可是实在没脸再打下去了。”
匹练般飘忽于空的刀光一停,那锦袍少年也停住了手中刀,笑吟吟的,因为激烈的运动,脸泛桃红。哪里是个少年了,唇若凝朱,目秀神清,分明就是男装打扮的于珺婷。
一身锦衣衬得她粉光脂艳,由于刚刚动过手,脸上泛起桃花红,更显明媚。于珺婷望空一抛,那刀划过一道弧线,铿地一声,正贯入校武场旁边兵器架上竖放的刀鞘之内。
于珺婷对刚刚与她试招的文傲道:“老师只是年岁大了,不以筋骨为能,动作难免迟缓了些,否则弟子未必是您的对手。”
虽然文傲现在是她的幕僚,不过在演武场上,于珺婷依旧尊称他为老师,甚是礼敬。文傲摇头笑道:“老啦,我这身子骨儿确实是不比当年,不过就算是老夫全盛时期,也顶多与土司打个平手,土司大人实是老夫生平仅见的学武奇材。”
于珺婷浅笑道:“世上哪有什么奇材。弟子只是自幼便陷身于危困之中,是以肯比别人更加吃苦地练习罢了。”
于珺婷现在的心情很好,叶小天可以说是她当下最大的心魔,叶小天离开之后,于大姑娘便放眼铜仁,只能高呼“独孤求败”了。她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密切了与其他土司们的关系,巩固了于家的势力。
在内部,于家海和于扑满两兄弟已经离开,没有了掣肘和羁绊,在外面,她又联合众土司,把张家的气焰死死压住,可以说,除了叶小天,她现在就是铜仁第一人。
不过,有些女人甘于屈居自己的男人之下,有些女人却未必。至少于珺婷就不愿意。这不,她刚刚心情甚悦地走到校武场边儿上,于海龙就赶上来,向她报告了一个既让她开心又让她不开心的消息:“土司,叶推官回来了,明日就到铜仁。”
于珺婷微微一怔,笑容顿时消失。其实乍一听说叶小天回来,她由衷地感到欢喜,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欢喜,一刹那间便似一股热流便涌遍全身,让她有种战栗的感觉。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占有了她清白之身的叶小天也同时掳获了她的芳心,叶小天离开铜仁的这些日子,她就像一个盼归的深闺怨妇,不知几度午夜梦回,痴痴思想。
然而,她和叶小天分属不同的势力,不同的势力有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这两股势力既是合作的关系,又是相互防范与竞争的关系,她有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她不愿因为对叶小天的感情而出让于家的利益。这就使得她的心情异常地矛盾起来,对叶小天既想念又抗拒,既依赖又回避。
见于珺婷心思有些恍惚,文傲忍不住问道:“土司担心叶小天回来后,会对我们于家有所不利吗?”
于珺婷幽幽一叹,没有说话。
于海龙大声道:“我看土司是……呃……那个齐国人升天了。”
于珺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是杞人忧天!”
于海龙憨笑道:“对对对,是齐人有天!土司,我觉得,叶小天那边,你完全不用担心!”
于珺婷立生警觉,道:“你要干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以打叶小天的主意!我听说此人当初在贵阳,曾一招击败果基格龙,而且他还是蛊教教主,一身蛊术出神入化,一旦招惹了他,我们于家将后患无穷!”
于珺婷以为于海龙要对叶小天有所不利,马上慎重地警告起来。不管是出于公心也好,私心也罢,她是真的紧张。
于海龙对土司紧张的神态感到有些奇怪,土司大人的胆子一向很大,跟杨应龙那样的人物谈交易不啻于与虎谋皮,她依旧夷然不惧,如今怎么会如此畏惧叶小天?
文傲若有深意地看了于珺婷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于海龙道:“呃?我没说要刺杀叶小天呐,我是说,土司大人想要的是铜仁府第一土司的宝座嘛,而那叶小天,志向可不在铜仁,和土司大人不冲突啊!”
于珺婷呆了一呆,道:“你说他的志向不在铜仁?有何依据?”
于海龙道:“这还要什么依据?他们在山里困了一千多年,现在想出来,可山外的土地早就被别人占光了,怎么办?你看他们在提溪抢了一块地,张家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可要是他们想把整个提溪都抢去,张家跟不跟他拼命。
所以啊,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大万山为根本,向四下扩张,东家抢一块,西家抢一块,这样一来,哪家损失的土地都有限,哪家都狠不下心来跟他们玩命,他们才能站住脚!”
于珺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头人一向以武勇闻名,不想竟也有这般头脑。”
于海龙哈哈笑道:“不是属下聪明,而是那叶小天做的很明显啦。水银山之南那座鸟不拉屎的山谷,他让格家寨派了近千名勇士去干什么?这还用问么,他们当然是想往石阡府扩展。”
于海龙是个粗汉子,看问题不会想得太复杂,反而一眼就看出了本质。于珺婷却还不太认同,微微眯起眼睛道:“难道他驻兵于水银山之南,不是为了占领水银山么?”
于海龙道:“水银山出矿不假,可后边扯着多少麻烦?再说格家寨现在买粮食、买农具、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像是缺钱吗?估摸着山里头一定也有矿,说不定还是更值钱的金矿、银矿,他们陈兵于水银山之南,绝不会是为了区区一座水银山!”
一向睿智的于珺婷这一遭还真是关心则乱,因为太在乎,所以只担心两人之间发生冲突,如今听于海龙这么一说,于珺婷不禁鼙起了眉毛:“是这样么?是我小看了他的志向,还是因为我的格局太小?我守着碗里那口吃的生怕他来抢,结果人家盯上的却是我背后的那座粮仓?”
“看来,等他回来,我得找个机会,私下探探他的底儿!”
想到这里,于珺婷莫名的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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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马首欲东
“身体的重量要均匀地落在双脚上,身体微微前倾。好,肘要内旋,虎口推弓,稳一些。瞄准,放!”
“笃!”
一枝羽箭准确地射中靶子,箭手高兴地扭过头,看向他的教习师傅华云飞,华云飞摇摇头道:“不能这样,箭离弦后,要由腕、肘、肩再到全身,依次放松,不然很快就会感觉疲惫,别人能射十箭的话,你六箭手就酸了。”
“是,师傅!”那个学习握着弓,恭敬地向华云飞施礼。
华云飞点点头,道:“继续练!”便向下一个学生走去。
华云飞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原本是个山中猎户,虽有一身超凡脱俗的箭术,但是并没有什么社会地位。
没有谁不希望自己出人头地,现在他的学生有读书人,也许其中没有多少人能考中秀才、举人,但是出去之后,在官府可以是胥吏,在店铺可以是掌柜,都算是很有前程的人,而这些人对他都很尊重,敬称他为先生。
武会里出去的人,将来也都可以在豪门大户家里谋得一席之地,又或在船运、车运行业里成为一个个大哥级的人物。
如果说,这些学生现在对他的尊重还只是名誉上的提高,心灵上的满足,那么当这些人一批批走出去,铺满整个铜仁乃至贵州的时候,他这个先生将拥有多大的能量?
所以,华云飞很珍惜这份差使,教授弟子非常用心,也因此赢得了学子们的敬重。但是今天,华云飞似乎有点心不在蔫,时不时的就扭头瞅一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文校里,几个学生偷偷摸摸溜到了房山墙处,这里是个死角,旁边就是院墙,院墙和房山墙夹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躲在这儿,如果远处有人走来,一定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会被他们率先发现。
“好啦!没人,快点,快生火!”
墙根下丢着几块砖头,砖头上有乌黑的火痕,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来生火。他们很快就用那些砖头搭成了一个小灶,一个学生从怀里掏出一块薄铁皮,鬼鬼祟祟地扭头瞅瞅,就把薄铁皮铺到了砖灶上。
随意捡来的柴棍落叶堆到了灶下,几个学生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五六只麻雀,这是他们偷偷用箩筐扣到的,已经被他们给闷死了,迅速拔毛,用小刀片开膛破肚,也不清洗就丢在了铁片上,肉香味儿很快就散发来了。
“好啊你们这些臭小子,俺就说上课的时候咋一个个魂儿不守舍的,原来是挂念着逮家雀儿啊!”
猛地里一声大吼,众学子闻声色变:“毛学监!是毛学监?咦?人呢!”
负责把风的学生急忙道:“没人啊!我看着呢!”
“俺在这儿呢,你们这些臭小子!你等我下去的!”
众学生一抬头,就见毛问智趴在房顶上,正冲他们吹胡子瞪眼。
“学监在房上!”
一个学生惊呼起来。
另一个胆儿大的学生叫道:“甭怕,学监没那么快下来,快走!快走!”
临走他们还没忘了把那发烫的麻雀肉捡起来,作鸟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