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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知府把手帕一丢,伸手去摸茶杯,眼睛还不舍地看着戏台上,恰好一个丫环正在后面给他杯里续茶,一见老爷伸手,赶紧收回茶壶,可是仓促之下还是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张知府的手上,疼得张知府哎呀一声。
那丫环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叩头如捣蒜地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张知府从椅子里猛地窜了几下,可惜腰间肥肉被扶手卡住了,一时站不起来,只好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小丫环道:“贱婢,你想谋害本官吗?把她给我拉下去,活活打死!”
那丫环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求饶,两个冲上来打算把张知府从椅子里拽出来的家丁转向那丫环,架起她就走,那小丫环涕泗横流,绝望地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黎教谕等人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虽然他们觉得张知府此举有些草菅人命,可提溪张氏世袭铜仁,张知府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别看他平时有些呆憨,尤其是自命风雅的时候更是丑态百出,可是又有谁敢笑他?
知府老爷府上的门子早就得了吩咐,叶小天到了不必传报,是以小竹领着叶小天,前边又有一个张府家丁陪着长趋直入。直接来到了后花园,恰好看见那个绝望地哭泣着被拖走的小丫环。
张胖子吹了吹白白胖胖的手,见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儿,悻悻地骂了两句。又唤过两个家丁把他从椅子里拖出来,一转身正好看见叶小天,不禁咧开了嘴巴。
叶小天急赶两步,一个长揖到地,一脸激动地道:“叶小天见过恩师。恩师!许久不见,小天很想念您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叶小天与张胖子打过交道,很懂得如何奉迎他,他知道称呼张知府为老父母又或张老大人远不如称呼他恩师显得亲切,而且张胖子喜欢附庸风雅,叫声恩师,他一定更喜欢。
果然,张绎一张胖脸都快笑成了菊花,眼睛眯缝得都要看不见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叶小天道:“你来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哈哈哈,你此去贵阳,中了举人,又做了官,老夫很开心啊。”
张绎扭过头,洋洋自得地对黎中隐道:“老夫有眼光吧,当初我就说。这孩子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黎中隐点点头,钦佩地道:“大人慧眼识珠,堪称伯乐。”
张知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伯乐是谁?”
黎中隐呆了一呆。叶小天忙近前一步,笑道:“这伯乐是古时候一位很会挑选人才的人,不过他的故事一向流传于中原一带,恩师您世居铜仁,难怪不知道了。”
张知府恍然道:“哦,原来是个古人。”黎中隐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真要是让张胖子当场出丑,这人胸脯挺宽,心眼儿却小,以后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叶小天又向黎中隐见了礼,明明黎中隐才是他的恩师,这时却只能口称黎师,以示与张绎的区别。
张知府很开心地招呼叶小天坐下,他才刚被人从椅子里拔出来,又费劲儿地把一身肥肉挤了回去,叶小天道:“我看恩师眼圈儿有些红,可是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么?”
张知府道:“哦!没什么,刚刚看戏,看到那窦娥被人陷害,就要拉上刑场,为师心生怜悯,不免落泪。”
叶小天道:“恩师当真慈悲。对了,学生刚刚进来时,看见一个女子被人拖出去,哭哭啼啼的,那是什么人啊?”
张知府恨恨地道:“那个贱婢,连茶都斟不好,烫了老夫的手,拖下去打死了事。”
叶小天忙道:“学生承蒙恩师提拔,致有今日风光,如今重返铜仁,得与恩师相聚,这样大喜的日子,恩师您大人大量,就不要与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了吧。”
张胖子对看着顺眼的人,说话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便摆了摆手,旁边家丁急忙追出去传令停刑。
张胖子眉开眼笑地对叶小天道:“石阡府、思南府、镇远府平日里都笑我铜仁府无人,连个秀才都出不了。怎么样,我张绎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人,嘿嘿,小天你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就拿下来了,依我看,进京考个进士都不在话下。”
叶小天一听他这牛皮吹的,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道:“恩师过奖,学生要是进了京,肯定中进士,只是中了进士可就未必还能回贵州做官。学生还想离恩师近些,时时聆听恩师教诲呢。”
张胖子沉吟道:“唔!有道理,那算了,这进士咱不要了。”
黎中隐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对师徒,果然一脉相承,自吹自擂的,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啊!”
张胖子笑道:“为师听说你来,很开心,特意为你摆下接风宴。中隐啊,你们几个先去客厅,本官与小天随后就来。”
黎中隐等人连忙告退,叶小天知道这是张胖子对他有心腹话交待,连忙倾身向前,做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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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是这样么?
台上的戏子们见知府老爷有客人到了,都知机停了下来,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是该退下去,还是继续唱。张绎笑道:“继续,换个喜庆点儿的,唱一出《西游记》吧。”
台上的戏子们赶紧退下去画脸换妆,不一会儿孙悟空便蹦蹦跳跳地上了戏台,锣鼓声又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
这出戏是元朝时候就有的一出杂剧,布局及人物的描画尚嫌粗糙,不过故事细节与叶小天所听过的那部《西游释厄传》大同小异,吴承恩的这本书本就是集前贤创作于一体,看着倒也不觉生疏。
张绎看了会儿戏,便笑眯眯地对叶小天道:“前两天,有个叫徐伯夷的人路过铜仁府,特意来拜访过我。”
叶小天道:“啊!是他,他是新任葫县县丞。据说与田府关系很密切,恩师您也算是田氏一脉,既然路过铜仁,他来拜访恩师也是应有之义了。”
张绎笑眯眯地道:“是啊,我可以不理会他,可田家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就接见了他。向他问起今科举子时,他还特意提到了你,呵呵,我看他和你似乎有些过节啊。”
叶小天道:“学生跟徐伯夷确实有些过节。”
叶小天把他在葫县时如何与徐伯夷结怨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他本来是个很体面的读书人,却被我弄得斯文扫地,心中岂能不恨,所以在贵阳遇到我后,便屡次三番想要设计害我。”
叶小天转向张绎,微笑道:“想必徐伯夷并不知晓我与恩师的关系,所以才敢在恩师面前肆无忌惮地中伤我吧?”
张绎看着台上的孙悟空翻跟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吟吟地道:“有人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想算计你的那个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徐伯夷对你的事可清楚的很呢。”
叶小天道:“哦?”
张绎道:“他很清楚你是我亲自录中的秀才,所以在我面前对你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中伤,反而大加褒誉。不过……他言不由衷不情不愿,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叶小天听了不觉有些意外。既意外于徐伯夷对他做过如许之多的了解,也惊讶于张绎的精明。
张绎身体痴肥,这自然是假不了的,可谁规定胖成这副模样的人就必须连脑子里也塞满肥肉呢?他附庸风雅,做出的诗狗屁不通。偏偏还自以为高明,这些都不假,但他并不是一个傻瓜。
张绎皱了皱眉,道:“此人太工于心机,权欲心也重,我很不喜欢他。唉!田家当年着了太祖皇帝的算计,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光复祖上的荣耀,我看怜邪姬心切之下,有些不择良莠了。”
叶小天深有同感地道:“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徐伯夷这个人有奶就是娘,毫无节操可言。今天他能投靠田家,来日只要有人许给他更多的好处,他一样可以背叛田家。”
张绎用肥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微笑道:“不错!怜邪姬让他去葫县,应该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考验此人是否才堪大用,如果可用,才会倾尽全力去栽培他,所以。这是你对付的最后机会了!”
叶小天虚心求教道:“恩师是说?”
张绎道:“你们之间的过节,怕是解不开了。而他一旦得到田家的全力支持,你如何还能斗得倒他?如今既然是田家对他的一个考验,就不会过多插手。你不妨竭尽所能,只要他倒了,便是不堪大用,田家自然会抛弃他。”
叶小天虽然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却不相信就因为张绎点了他为秀才,两人之间便真的建立了多么深厚的师徒情谊。张绎也是田氏一系。却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希望他弄垮一个田家想要重用的人?
叶小天试探地道:“学生此去葫县,是任典史,徐伯夷正是学生的顶头上司,以下斗上,难!再一个,不瞒恩师,小天在贵阳时,曾邂逅了一个女子,等到两情相悦,才知道她是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
学生与徐伯夷争斗,虽然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私怨,可是会不会被田家误以为学生是替夏家出头?田家的势力比夏家大得多,如果田家因而插手,那学生就更没有胜算了。”
张胖子笑道:“我说过,这是田家对徐伯夷的一个考验,考验他的能力,既然是出于这样一个目的,田家是不会插手的。你不用因此担心田家会出面替徐伯夷扛起来。”
叶小天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是这样,学生就放心了。只是,外人眼中,学生是夏家的人,而恩师您却是田家的人,恩师如此支持弟子,不会被田家误以为您投靠了夏家,给您带来不便吧?”
张胖子豁然大笑起来,摇着胖手道:“不会的,不会的,贵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土司,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势力,千百年来就是这样一个格局,已经牢不可破了。
我这铜仁府周围都是忠于田家的势力,我想投靠夏家,不要说周围这些田系势力不答应,就是我手下许多人也不会答应。千百年下来,我们田系内部各位土司之间互相联姻融合,关系早已盘根错节,用刀都砍不开,除非我疯了,否则田家是不会相信我会背叛的。”
张胖子端起茶来,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