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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虎来迟一步,而且让他更加绝望的是,瓮之外仍是瓮。
虽然邺城赵军被击穿了,但他们身后,还有数支甲胄精良,蓄势待发的赵军,近万人结成偃月形的坚阵,牢牢守护着赵无恤的中军。
赵氏玄鸟旗,安如磐石!
……
“果然是陷阱……”不仅是普通秦国兵卒陷入绝望,子虎也没了冲劲。
环视战场,虽然还能听到喊杀,但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其他秦军的身影,仅剩他们这数千人孤军奋战,郑国人也彻底败下阵来,这导致子虎被几支赵军团团包围。
司马穰苴兵法上说:凡战,以力久,以气胜。意思是,一般作战的道理,凡是兵力充实则能持久,士气旺盛则能取胜。而此刻的秦人,兵力上既无优势,士气也已沮丧绝望。他们的勇气仿佛被烈日曝晒的积雪,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融化。
此时有锦衣持旗的赵使过来呼喊道:“大势已去,左庶长何苦让秦人死绝,何不投降,上卿承诺的降者免死,仍然有效。”
一时间,连坚韧的秦人也心绪动摇。
战事大局已定,纵使秦人性格格勇悍,又在子虎的鼓舞下个个抱着死战的念头,但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而且很多人已经负伤,武器也缺损严重,在这种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面对着以逸待劳、而且武装到牙齿的赵军主力,绝无胜算。
子虎垂下了头,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艰难的决定。
“三军将士,向赵上卿投降……”
一片沉默之下,子虎扔掉了武器,扔掉了带给他荣耀又给予他耻辱的佩剑,剑插在混杂着血浆的泥土里,摇摇晃晃,剑柄上光滑的虎头倒映着子虎不甘的目光。
秦人也有样学样,开始放下武器,等待赵军收缴捆绑。
接下来子虎解开了厚厚的甲衣,上面像是被鲜血染过一遍似的,从黝黑变为漆红,解甲的过程里牵动伤口,钻心的疼。
等他解下发髻,全身累赘已去,子虎感觉到一身轻松,他温柔地摸着坐骑的鬃毛,目光则继续盯着赵无恤的玄鸟大旗。
女修吞卵,而生嬴姓,这是秦赵共同的传说,然而今日两位玄鸟子嗣却在此刀兵相见,一决生死,终究是秦人败了……
但败得憋屈!
子虎回头地看了已经坐地放弃抵抗的秦卒们最后一眼,然后脚上一踢,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刻,朝赵阵发起冲锋。
“二三子不应当再为我送命,但秦国子虎,义不再辱!”
他径直朝密密麻麻的赵军阵列冲去,一头乱发迎风飞舞,秦人们惊诧地再度起身,但已经太迟。
赵氏材官下意识地瞄准了一人一马,一把弩机“砰”地发射,接着是另一把,无数把。如此近的距离,子虎又已经卸甲,他精壮的肉身犹如单薄的纸张,箭矢钉在他肩膀上、大腿上,以及坐骑身上,然而那匹身上钉满了弩箭的高头大马仍在向前冲,向前,踉踉跄跄地在赵军矛阵前一跃而起!
弩箭飞射,长矛攒刺,等众人再细看时,鞍上已空空如也,仅剩下子虎的坐骑轰然倒地……
“秦伯盘三年夏四月三十日,左庶长子虎帅郑师、魏师与赵军战于风陵渡,魏师先奔,庶长陷阵不果,令众人降,又曰:‘义不再辱’,遂卸甲入赵阵而死……
君子曰:昔箕之战,先轸言‘匹夫逞志于君而无讨,敢不自讨乎?’免胄入狄师而死。今子虎败军于外,秦伯不能讨之,遂行自讨之事,卸甲殉国,虽无智,却有勇有礼,《诗》言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有武夫如此,秦之未亡可知矣。反观魏师弃军先奔,力战,仪也,不弃袍泽,礼也,《诗》言,‘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可知魏氏之绝灭也宜哉!”
第1008章 魏风
虽然晋国给人印象便是公族衰微,异姓卿族掌权,可实际上这是错误的,韩氏魏氏都是姬姓,异姓唯赵氏而已。
韩氏乃晋国曲沃公族之一自不必说,连魏氏其实也是周武王的弟弟,伐殷功臣之一的毕公高之后。毕国灭亡后,毕国公族子弟沦为庶民,四处流亡,或在中原,或在夷狄。其中一位叫毕万的流落到晋国,并在晋国任职,侍奉晋献公。
公元前661年,晋献公以赵夙为御戎,毕万为车右,出兵讨伐邻国,此次战果丰硕,晋军一举消灭耿国、霍国和魏国。晋军凯旋而回后,晋献公为了奖励英勇作战的赵夙和毕万,便将耿地赐给赵夙,将魏地赐给毕万,并让他们二人担任大夫,这就是魏氏的得名和由来。虽然此时此刻赵氏与魏氏的命运大相径庭,可在当时,他们却与赵氏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魏地的条件算不上好,这里地处中条山南麓,南靠大河,未开发时许多地都是盐碱地,就像古老的《魏风》里唱的一样:“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其地陋隘而民贫俗俭,稼穑、桑麻、狩猎是这里的主要生活方式。
陋隘的环境,早熟的文化,让魏地的民众意识也觉醒较早。无论是《伐檀》还是《硕鼠》,诗中充斥着下层民众对上层统治者的不满,他们嘲笑肉食者不劳而食,对剥削愤愤不平,认为所谓领主不过是寄生于民众之上的硕鼠而已。
魏氏统治期间,因为历代家主还算善待民众,这种民风被压制住了,可近几年里随着天灾人祸频繁,却又有复兴之势,盐池盐工造反就是一例,当时机成熟时,他们宁可自己选择命运。
比如在关键的决战之日,突然拒绝执行命令,反而裹挟魏驹向东逃窜……
四月三十一,风陵渡决战的次日清晨,奔逃的魏卒在走了一天一夜后,已距离魏邑不远了。
昨日开战时魏军尚有万余,突围时只跑出来小半,沿途又被赵氏的追兵阻截,或在中途自行离队、失踪,现如今仅剩两千不到,这些逃兵也没个军队的样子,他们扔了旗帜,卸了甲胄,只留着兵器防身,精神紧张好似流寇。
魏驹的马车被夹在中间,当溃逃发生时,连他一向信赖的魏武卒也叛变了,他们轰然裹挟魏驹离开战场,在经历无数失败后,这支军队的精神气已经垮了,他们只求活着回家……
当魏邑外的桑林遥遥在望时,这些又渴又饿,精神颓败的魏兵一下子泪流满面,纷纷唱起了《魏风》中的一首《陟岵》。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魏氏宣扬再多的忠主效死,也抵不过一句父母妻儿的“犹来,无死!”
耳熟能详的歌声鼓舞了众人,纵然腿重得像是灌了铅似的,但他们还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步一步朝魏邑走去。
……
魏邑之外是一处宽敞的桑林,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喝的兵卒纷纷采摘桑葚、桑叶吞食,甚至为此打起了架。
一些魏驹的亲卫好不容易从群狼口中抢下一些果实,送到马车前进献给魏驹。
酸甜的紫色汁液让魏驹缓过神来,昨日的奔逃中,他一度掉下戎车,摔得晕了过去,好在一些亲卫忠心护主,他才能重新爬上马车,但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直到这会才清醒过来,看着周围乱作一团的魏兵,只能默默叹息。
等靠近魏邑城前时,魏驹抬头看着上面高悬的魏氏旗号,不由感慨万千。
苍老的墙垣,斑驳的苔藓,当魏氏败兵们进入城楼投下的影子,感受到的是一阵清凉,仿佛回到家中的那种安心。
可对于魏驹而言,却是满心羞愧。
当初,毕万归附晋国前请人为自己进行了一次占卜,得到了《屯》固《比》入的卦象,卜者说这是公侯的封象。毕万作为诸侯的子孙,入晋为官,假以时日,子孙必定能恢复诸侯的地位!
而当毕万因功受封魏地时,晋国掌管占卜的大夫郭偃又预言说:“毕万的后代必会昌盛。因为他名为‘万’,万是满数;封地魏的意思是巍巍高大,魏氏必然广得民众拥戴,未来不可限量……”
这是几代魏氏家主念念不忘的预言,壮大家族,恢复公侯地位,也是他们孜孜不倦的追求,这是魏曼多从小就教育魏驹的东西,所以在面对赵氏强势时,魏氏才不甘屈从,然而他们发起奋力一搏后,却发现预言的幻想却支离破碎了。
战阵上败得一塌糊涂,河东也丢光了,好在魏邑还掌握在魏氏手里。从毕万被封于魏地,魏氏肇始,已经过去快两百年了,虽然魏氏的主邑迁到了安邑,但这里仍然是他们祖坟所在,谁能想到,这里也是魏驹最后的庇护所啊……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赵氏的大军现在已经扫清战场,全灭秦、郑了吧,他们的追兵或许就是身后十里外,情势容不得魏驹多想,他现在只能让这两千残兵败将进入魏邑,依托古老的墙垣防守,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城门吱呀开启,急不可耐的魏氏残卒一拥而入,魏驹的车马反倒落在了后面,魏驹冷眼而观,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带头逃跑的那些将吏统统斩了,重新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然而先行涌入魏邑的那千余人踉踉跄跄进去后,却发现有些不对……
昔日熙熙攘攘的魏邑城内,现在却不见人影,街头一片冷清,仅有几只母鸡在道路上迈步,看到一群败兵涌入后才惊恐地扑腾着翅膀飞上屋顶。
“吊桥!”就在这时,后面的人惊恐地大呼,但吊桥已经缓缓拉起,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一阵喊杀声从墙垣上传来,众人一抬头,却见魏氏旗帜依旧高悬,可在城垛后面手持弩机瞄准他们的,却是赵氏的材官!
“降者免死。”来自鲁国的神射手颜高居高临下,他率领两千配备强弩的材官,早已攻占了魏邑,这只是一个诱饵,诱使魏军抛弃盟友奔逃的毒饵!
……
“魏邑已失……”当看到吊桥猛地拉起,城头魏氏旗帜被斩断,换上了赵氏旗号时,魏驹便知道情况不妙。
城内是瓮中捉鳖,城外则两支各有千人的赵卒已经从城后包抄了过来,赵无恤兵力充足,分数千人来攻克魏邑不是什么难事,随后他们守株待兔,谁料正好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