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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上个月,子路出门去汶水一带,阳虎听闻后,便乘机让人再次逼门,强行送了夫子一只炙豚。因为他知道夫子是守礼君子,而君子收到礼物后,必定会登门道谢。
夫子是个善于应变的人,让弟子打听好了阳虎不在家时,才去拜谢。然而阳虎也耍了个花招,他不在家等,反倒在半路上拦截,于是夫子便只能与阳虎相见。
阳虎当时坐在车上,对夫子说:“来,予与尔言”
夫子地位只是一个无职的下士,而阳虎名为季氏家宰,实际上却是鲁国的掌控者,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只得走过去行礼。
只听阳虎说道:“君身怀本领却任凭邦国混乱,可谓仁乎?君欲复周礼创治世,却总是不把握机遇,可谓智乎?”
夫子默然,半晌后才答道:“不能。”
阳虎拊掌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余已请国君册命汝为中都宰,请君出仕!”
夫子言:“诺,吾将仕矣。”
阳虎的目的,是让在国人和士大夫中颇有贤名的夫子出仕,体现自己举贤而不避仇,提高在国人中的威望,为他正式取代三桓,执掌鲁国造势。
子贡对阳虎的蛮横霸道愤怒之余,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以陪臣而执国命的季氏宰,这几句话的确挺有道理。
所以,他也有些欣慰,因为夫子之道至大,却无人敢用。现如今,终于能执掌一邑,建起一个王道乐土了!
子贡自我安慰道,虽然过程有些问题,但只要结果是仁义的,就不必在意那么多。
他们孔门起于微末,要学会中庸,学会变通,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宝。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子贡却是去了汶上附近的千室之邑,中都。
当时,站在中都低矮的墙垣上,指点着百废待兴的城邑,夫子,是这样对学生们阐述他的为政理念的。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那一刻,子贡被深深震撼了,他觉得,夫子就是夜空中那颗最明亮耀眼的北辰;他和颜回、子路、冉求、樊迟、宰予诸弟子,则是拱卫夫子的璀璨群星!
夫子对子贡说过,好的治理之道,分为大同盛世和小康之治两种。
大同之世,只有在尧舜禹三代才拥有,而夫子追求的,现在仅仅是让破败的中都邑得以恢复,然后……
“一年之内,可得小康!”
夫子并非那种只会嘴上说说的人,在他们数十名师兄弟的协助下,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中都邑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夫子把礼义作为根本大法,用它来规范君臣关系,用它来使父子关系亲密,用它来使兄弟和睦,用它来使夫妇和谐。同时用它来设立制度,用它来确立田地和住宅,用它来表彰有勇有智的人,能够如此者,是谓小康。
以礼示之,故天下城邑国家可得而正也,于是夫子治中都不过一月,四野皆则之。
子贡作为夫子的学生,自然也很热衷地参与了进去,并拍着胸脯,把自己的商队留下一半,包揽了中都邑的贸易。
随后,在各地采买完带去卫国、晋国的货物,以及赵氏君子所需的戎菽、冬葱后,子贡再次领着车队踏上了行程。
其实,他甘愿为赵氏君子货殖,除了想依靠赵氏势力,为自己行商大开方便之门外,还存着另一个不能为人道之的心思……
……
第120章 有朋自远方来
……
虽然只是在新绛偶遇,相谈仅仅一个时辰,但赵无恤的言谈颇合子贡口味。这位君子,似乎对孔门的理念十分了解,有时候,他和从未见过面的夫子,甚至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所以子贡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将夫子的仁义礼乐之道,推荐给赵氏君子,帮他也建设一个小康之乡呢?
而且他在新绛时,听到市井传闻说,赵无恤虽为庶子,却颇得宗主赵鞅的青睐。日后说不定能立为世子,继承家业,甚至有机会成为晋国执政……
到那时候,若是赵无恤能邀请夫子前来晋国,做赵氏之宰,还怕夫子之道不能大行于天下?
想到这里,子贡露出了憧憬的微笑。
带着这样的小心思,他就捎带上了他往日记述下的一些夫子言谈,想寻机会献给赵无恤。到时候,再将中都邑的现状夸赞一通,以他的口才,想必能说服赵氏君子效仿之。
子贡原本以为,夫子治下的中都邑,已经是世间最完美的城邑,可回到晋国,来到成乡后,子贡却被所见所闻震撼了。
……
地势在慢慢变高,眼前的成乡和子贡想象中,晋卫鲁等国随处可见的贫瘠小乡,极为不同。
只见田间冬种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国人野人们忙着将捆扎好的秸秆还田。圆髻玄幘的赵氏正卒、更卒们卸下了甲胄,挑着一担又一担的沤肥倾倒播撒在地里,一边喊着臭,一边和国人们打趣说笑。
他们在抓紧麦熟而粟未种的这一个多月时间,让土地得到休息,恢复肥力。
在田间松土耕地的人数众多,几乎每百亩地,就有一头牛或驮马在拉着犁翻地。有拄着鸠杖的老农在旁指指点点,监督年轻人不要偷懒,将地精耕细作,而且那些农具的式样,和子贡以往见过的还不太一样。
看着这一副井然有序的农忙景象,他心中对赵氏君子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虽然只是一乡,但能将领邑治理得如此之好,已是殊为难得。
再往里走,只见沟渠纵横田间,光着膀子的农夫们喊着号子踩踏如长龙一般的木制器械,水流就从溪水里被汲取上来,灌田千亩。
这神奇的情形,让子贡停下了脚步。从引领他前行的轻骑士虞喜处,他得知,此物名为龙骨水车,是赵氏君子让计吏和匠人所造,不独公田里有,各里私田也安装了好几架。
子贡将这物件的式样形制默默记了下来,但他知道,除非一个浸淫木工多年的匠人,将这复杂的器械拆开细细揣摩,否则根本不可能轻易仿制。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赵氏君子的梓秘,若是和他讨要,能否得到一二?若是安置在卫国端木家的小庄园内,或者,让夫子所宰的鲁国中都邑推行,定能增加亩产,让农人灌溉方便数倍!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便刻意在路旁停留,对新鲜的事物指指点点,还询问路旁农人一些事情,虞喜来前就得到了君子的嘱咐,也不加以阻止。
“敢问老丈,这成乡田亩的税率是多少?”
憨厚的国人老者一脸茫然:“税率?那是何物?”
子贡耐心地换了说法:“就是说,你每收十斗麦子,要上交给乡寺多少?”
这一说,那国人老农就明白了,他掰着手算了算,应道:“二半之一斗!比原先成氏为乡宰时,整整少了数倍!”
“居然是二十税一!”
这让他极为震惊,小小成乡的税率,居然比夫子在中都邑复古推行的十一之税还要低!
虽然在子贡的第一印象里,赵氏君子是个爱民的仁德之人,可也没想到,居然将税率设得如此之低,那乡寺的量入为出,又从何处得来?
要知道,夫子盛赞的古之圣王,也无非是十一而税,现如今鲁国一些公田,甚至已经是二半之税!而且国君和三桓还嫌不足,额外增加了丘甲、丘赋、劳役等。
于是,民众不堪其苦,纷纷抛弃土地,投奔山泽深林,成为盗寇。
尤其宋、鲁、卫三国交界处,有大盗展跖聚集了数千失地庶民,横行乡里,劫掠城邑。
反观成乡,民众无论是耕公田还是私田,都乐于卖力,兵卒甚至会卸下了甲胄和剑戈,帮助民众劳作。
根据虞喜的描述,他们彼此之间讲究信誉,相处和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孤寡废疾之人,乡寺皆有所养,让他们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明抢暗偷,作乱害人的现象绝迹,许多门户只须从外面带上而不须上锁。
按夫子的说法,这已经不止是小康,而是已经接近大同之治了!
子贡有些恍惚,夫子现如今尚未做到的事情,居然先在这一偏僻小乡被实现了?
不不!他又猛地摇了摇头,这不能等同论之,千室之邑的治理,比百户之乡难上十倍。而且,只要有弟子们协助,夫子将来肯定能实现天下大同!
夫子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大国明主的赏识和重用罢了。
子贡稳住了心神,继续前行,进了成邑内部后,将货物拉到府库处。他和掌管成乡经营的计吏侨碰了面,两人相对一拜,随后便公事公办,交割戎菽和冬葱等种子幼苗。
之后,子贡又提出,想拜会赵无恤。
于是,由虞喜引领他进了乡寺之中。却见这里的乡寺和赵无恤的居所都未大兴土木建设,而是一副陈旧失修的模样,领邑主人的节俭程度,可见一斑。
子贡感慨不已,可敬啊,赵氏君子年不过十四,却能处公而忘私,日后必为一明主。
一通观察后,他觉得此地,和孔门师徒所向往的王道乐土越来越吻合,他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向赵无恤兜售孔门的仁义礼乐之道。
正想着,他刚跨入乡寺二进小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赵氏君子晴朗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子贡,余可是日日登高,眼睛都望穿了,就等着你归来!”
……
第121章 义利之辨
……
在乡寺中的石案前铺席对坐,子贡一边饮着加了蜂蜜的甜豆浆,一边思索。
这赵氏君子,居然能知道夫子前不久对弟子们私下说过的“有朋自远方来”这句话,莫非是哪位师兄弟记述吐露,传到了晋国?
真的有这么快么?
而且,这是不是说明,就如同他在半年前就开始关注赵无恤一样,赵无恤也在默默关注着远在鲁国的夫子呢?
想到这种可能,子贡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过,虽然乡寺居所简陋,但这所饮的豆汁,还有这光滑的陶盏,价格可不低吧,难道赵氏君子是朴于外而奢于内的虚伪之人?
然而,对面的赵无恤却仿佛看穿了他想法般,笑盈盈地说道:“子贡所饮之物,在成邑几乎每个国人都能喝到,种了你带来的戎菽之后,希望明年能让野人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