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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赵卒们心满意足,是夜便在故绛废弃的民宅里睡了个好觉。
虽然此战很轻松便拿下故绛,赏赐不一定多,但明天终于不用冒着大雪行军了,他们无不开心地想道。
然而次日天还未亮,他们的美梦便被一阵急促的军号惊醒了。
田贲扫视众人,说道:“二三子吃饱穿暖睡足否?”
在得到一阵响应后,他便拍了拍肚子道:“吾也吃饱喝足,只是腰间双刀饥渴难耐,吾等也是时候向下一处进发了。”
士卒无不惊异,又听说要去的是新绛后,纷纷变了脸色。
新绛,更在西面五十里外,今天又要一日行军么?
昨日被田贲说服的将吏在无惊无险地打下故绛后,精神也松弛了下来,上卿指定的任务已经完成,一般人肯定会不求功多只求无过。
而且虽然田贲攻破故绛后做了许多准备,但谁也说不准在破城前后,有没有人已经跑去新绛报信,且新绛不同于故绛,魏军有至少两千守卒,一旦这支赵军冒着大雪孤军过去被发觉,再回来就困难了。
“没有风险,何来富贵?打仗就是要出奇制胜!”田贲却已经决定,他从黄父出发时已经给赵无恤发了信函,认罪后陈述了攻取新绛的可能性。
魏氏的精兵都驻扎在河西,河东不过万余,分散在安邑、曲沃、新绛等地后,每个城分不到多少,乘着河东大饥,城头站着的魏卒也东倒西歪之时,抓住空隙,直攻新绛,夺取新绛是没有问题的。
又是一大碗姜汤下肚,腰间的酒壶被灌满烈酒,和鲁地的浊酒不同,晋地的厚酒一口下肚,就能感觉到肠胃发热,整个人也不怎么冷了,这是雪地长途行军必备的东西。
留下少许人看守故绛后,田贲带着大军再度出发。
大雪一直没有停歇。积雪漫过膝盖,厚厚的冰壳如白色的护胫覆盖在小腿上,使他们的脚步拖沓而踉跄,比起昨日慢了不少。背上的装备也越来越沉重,若非将吏在旁边看着,兵卒们肯定已经将甲卸了,剑戟扔了。
众人跌跌撞撞前行,纵然赵卒们感觉自己上了当,但到了这时候,他们已无法回头,而且以田贲的狠辣劲,会将任何抗命的人以处死,抛尸荒野吧,所以大家都暗暗叫苦,却不敢违令……
这时候更不能掉队,掉队等于死亡,只能咬着牙坚持,同时肚子里已经把田贲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田贲让人看着兵卒,不要让他们把酒一口气喝光,又在短暂休息时,对新兵们讲述十年前赵齐雪原之战的事迹,为他们鼓劲。
“齐侯的四万大军,就这样被上卿带着吾等杀入分割,大败而逃,连军旗都落在我手里……”
群情亢奋之余,有人担心地问道:“吾等会不会重蹈齐人的覆辙,被魏军发觉击败。”
“不会!”田贲扫视众人:“吾等会再立奇功!此功不亚于雪原轻骑破齐!”
虽然风险巨大,但田贲心里只有功劳,他需要一场大功劳来雪耻。
天色慢慢变得黑洞洞的,北风越刮越紧,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密。
入夜时分,赵军已抵达新绛郊外,此时此刻,新绛魏军还在茫然无知地呼呼大睡……
第955章 田贲雪夜下绛都(下)
新绛算是田贲的故里,虽然他的乡里邻居们早就在六卿之乱后的大瓜分里划给赵氏,迁到太原去了,但人非物在,这里的每一条小径、酒肆,还有远远能依稀看到的城墙影子,都让田贲感觉熟悉无比。
“吾回来了……”就算神经大条的他,也会近乡情更怯。
上卿跟他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惜田贲扫视身旁众人,十五年前一起被赵无恤选为部属的那几百新绛晋人,现在还活着几个人?
至少他身边一个都没有。
不说那个,且说十多年前从陶丘出发,一起偷袭甄邑的老兵悍卒,他最开始的属下,军中也所剩无几了……
甚至于雪原之战,追随赵无恤纵马追逐齐侯车驾的千余“武卒”,也慢慢凋零,退伍的退伍,提拔的提拔,十之六七杳无音讯了。
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一转眼十多年已过,田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莽夫小卒,他成了统领数千人的将,而且除了勇猛外,也学到了一定的智。
这才有了此番雪夜奇袭新绛的壮举,勇、智缺一不可。
此时雪越下越大,跋涉了一整天的赵卒们已经十分疲惫,于是田贲让他们占领了一个绛城外的小乡,作为休憩的地点。
粗略清点人数,发现他们一路上都有人掉队,数十人在雪夜里失去了踪影,田贲只能祝福他们命大,然后让活着的人吃饱干粮,整理好战马的笼头和缰绳。
稍事休息后,田贲再度带着众人出发,时值大风大雪,旗帜都吹破,天色黑暗,城上没人愿意冒头,也没人发现这批鬼鬼祟祟的偷袭者。
四更天时,赵军就在落雪的声音掩护下小心翼翼地贴近城墙。
土黄色的城墙屹立在道路尽头,朝两侧绵延,一看望不到尽头。田贲对此太熟悉了,曾几何时,这里是诸夏的中心,数不清的诸侯使节逢年过节便来过来朝拜霸主晋侯,动辄数百上千人,不绝于道,他年幼时也对此有印象。城内则人丁兴旺,贵族的府邸一座连着一座,他们的车驾出行时,旗帜迎着风高高飘扬,市肆里闾内黎庶摩肩擦踵,国君有召,一声呼和便能得万余人拔剑响应。
可现在,它却成了一座空虚的废都。
从赵无恤玩了一手三分公室后,城内三分之二的人口已经被迁走,剩下的人经营着大不如前的行当,市肆无人,熙熙攘攘的粮食、陶器产业风光不再。
而魏氏的守卒也十分懈怠,三三两两地在城头打着瞌睡。
田贲目测了一下,绛都的城墙有四到五丈高,若是正面来攻,如果没有云梯等器械的话,只怕很难进入。但有利的一点是,新绛的守卒数量和它的个头不成反比,漫长的外城周长可以达到十二里之远,却只能布置几百人来防守,于是处处漏洞,如何守得过来。
所以田贲打算通过某些方式,让精锐部队先进去……
严寒将天地万物都冻得硬邦邦的,墙壁也不例外,忙活了半天,才用工兵铲在墙上挖出一个个坑坎,被选拔出来的死士踩在坎上,将粗麻绳制作的铁钩往上一扔,便拽着它缓缓向城头移动。
“先登者,其爵升一级,赐环首刀一柄,金帛田宅!”
田贲答应给爬上去的每人一把新武器,他说这些话时,呼吸在冷气中结霜,太冷了,此地确实不可久留。
死士跳上城时,看守城门的魏卒根本就没料到是有敌人强袭,他们在酣睡中突然被捂住嘴巴,割了喉咙。
很快,这片城头便被数十名死士扫清了,纵使他们也是付出了许多代价,伤亡数十人。但田贲让人不要杀害打更的人,让他们照常沿着城墙打更,让城内的魏氏军队麻痹大意。
另一边,死士们经过一番恶战,很顺利地打开了城门,让赵军进城,到了里面,也是这样行事,城里甚至都没有觉察到有外敌入侵。
直到田贲带着众人一路冲杀,直扑绛地司马的府邸,才终于有个眼尖的魏卒发觉不妙,连忙告知新绛的魏氏守将。
“司马,大事不好,有敌来袭!”
天气寒冷,魏氏的新绛司马懒洋洋躺在榻上不想起来,见属下求见很急切,这才生气的起身,听完属下讲述事情经过,便没好气地说道:“并非敌袭,一定是绛地的乱民们又在闹事,等天亮了看乃公来收拾他们,扰了我清梦。”
安邑盐工的暴动甚至影响到了新绛,本来新绛人口凋敝,生意不好做,发现自己辛苦一年都买不起米粮,家人则忍饥挨饿,这些工匠、商贾便开始组织闹市、抢掠,类似的事,这位司马算是司空见惯了,这次肯定也是他们搞的鬼。
末了他又补充道:“如此天降大雪,岂会有行伍敢于在雪地里夜行?”
正所谓“行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行百里而趋利者撅上将军”。就算是魏氏内部最强大的魏武卒,也只能勉强做到这点吧,更别说跋涉后直接开始战斗了。
直到外面的箭矢射入府邸,那新绛司马才明白是他错了。
他慌慌张张起了床,只听见院子外一阵阵吆喝传令声:“束手就擒……”接着,又似是成千上万的兵士的应声。他这才害怕起来,带了所有的亲信兵士爬上院墙抵抗。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攻城的消息传遍了新绛,但到底是谁,来了多少不得而知,整个城邑陷入了一片混乱,因为魏氏司马被困住,根本没法发号施令,魏卒分别驻扎在四个角,也赶不及支援,只能各自为战,和寻觅过来的赵军乱打一气。若是放在魏曼多还在时,当不止于此,魏卒应该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可如今魏驹在河西突然宣布要脱晋入秦,魏戌又认为是乱命,亲自跑去当面质问,魏氏上层的动荡影响到了人心军心,人心惶惶之下,还以为是赵军大部队来攻呢,本来人数势均力敌的魏卒竟在远道而来的赵卒进攻下节节败退,战了一阵后,或逃或降了。
另一边,顺利入城的田贲命令将士继续攻打院墙,砸烂了外门,由此占据了主动权。魏氏的司马还想凭着院墙顽抗,但田贲一把火烧院墙的南门。新绛本来就不是魏氏领地,最初几年还算不错,可今年大旱和蝗灾却实在受够魏氏统治的苦,听说是在汾水上游赈灾的赵卿派人来了,纷纷大喜,都扛着武器来帮助赵军围堵魏氏,到天色大亮时,赵军兵士射到内院里的箭,密集得像刺猬毛一样。
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内院终于被攻破,魏氏司马没有办法,只好哀求投降。
……
“新绛归赵,田贲这次是立下大功劳了!”
新绛易手,对于赵无恤而言,既在情理中,又在意料之外。在得到田贲请罪和要去攻新绛的信件时,他也深深为他捏了把汗,还骂了一通,并派人去勒令田贲休要再冒进了。
按照无恤的想法,等明年汾水冰消雪融,可以行船后,就用船只运送军队南下,稳扎稳打地拔除新绛,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