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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一般的皮甲,要重一些……”和穿上笨重的犀皮甲一样,孙武已经感觉有些活动不便了,感觉浑身都在被往下拉扯。
“三千块甲片,三十斤。”不等孙武细问,子夏便报出了这副甲的重量来。
孙武点头点头,他在帐内走动,拔出剑比划动作,甚至还试着蹲地坐下,以验证这副甲的灵活度。总体而言,这副铁甲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要轻,他根据经验推测,这是因为铁甲片被锻打了无数遍,十分轻薄,所以重量不比厚皮甲重太多,防御力却远超前者。
想到这里,孙武再度为赵氏的冶铁技术之精良而心惊,他只知道大概八九年前,吴越的锻铁大师莫邪不知所踪,后来听人说是到了赵氏领地,为赵无恤开铁矿,铸铁冶铁,近些年来赵氏大量出现的铁制武器就来源于此。
但他未曾想到,赵氏的工艺,已经足以制作铁甲了……在吴越楚国,铁的使用已经十分普遍,但多用于铁农具,兵器依然是铜锡为主,少数优质的铁兵器成了神兵利器,用铁来制作甲胄,却从未有人想过……
想人所未想,行人所未行,这就是赵氏能雄踞北方的原因么?孙武不知道的是,这些铁甲的制作,还是鲁班发明水排,增加了赵氏产铁数量和质量的结果。
不知为何,孙武没了刚开始的兴奋劲,看着他手里的吴越利剑,心里想的却是,假如有一天,赵氏的武卒都能装备上这种甲衣……不,不需要全部装备,只用让前排甲士披挂铁甲,吴国引以为豪的利剑,还能斩开这道铁壁么?
削铁如泥,不过是夸大而已。
过了半晌,孙武才回过神来,苦笑不已。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吴国将帅了,大王已死,子胥将老,征夫疲惫,而我……”
孙武低下了头,他看到自己先前被札甲刮下的头发是白色的,落在地上尤其醒目……
……
孙武披着新甲衣出帐,孰料赵无恤已经在马车上等他,笑吟吟地说道:“武子穿上甲胄后,不怒而有名将之姿,此甲可还合身?”
他不得不行礼:“合身,孙武白身游士,岂敢让赵卿等候?”
“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喜好贤士,就连扁鹊都医治不好。”
赵无恤颇有礼贤下士的姿态,笑着请孙武蹬车,孙武见他也穿了一身铁甲,甲表面以双道红线缀成菱形纹饰,又在部分甲片表面贴金箔或银箔,组成日月纹,看上去精美而华丽,远超孙武这一身。
自己不会抢赵无恤的风头,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孙武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四下观察。他发现除了少数将吏同样穿着半身的铁札甲外,一般的赵卒依然是披挂皮甲,除了披甲率比一般邦国的军队高外,倒是没有太大的不同。
“看来距离这种甲批量装备到军中,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赵军兵力、军容之盛,也让孙武心生震撼。
亢父之险外,万余大军已经陆续吃完朝食,在各级将吏指挥下拔营出发。因为提前说过赵卿要来检阅大军,所以各旅在路上走得十分规矩,玄色的战旗,制式的甲衣,锐利的剑戟,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赵氏的指挥体系十分明确,且军法严格,所以即便是行军途中,看上去却有条不紊。
步骑鱼贯前行,队伍中各色旗帜飘扬,矛戟如林,伴随着鼓声,排了两里长,前为骑士策马扬威,后为甲士持矛站立。远望之下,烟尘弥漫,军容甚盛。
孙武今日与赵无恤同乘一车,无恤位于车左。若是在吴国,这本应该是孙武的位置,过去二十年间,他在那里不知道指挥了多少次战阵,唯独这一次,却只能站在车右,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这场战争里,仅此而已。
他心里有一丝落寞,但更多的,是解脱。
与后世一些人的误解不同,孙武对战争兴趣浓厚,但却不是一个战争狂。
和教他用兵的司马穰苴如出一辙,孙武也认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是对穷兵黩武的警告,是对战争之仁与不仁的深切洞察。正是因为生于乱世,起于行伍,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性,看到了战争对人的生命的摧残,所以主张“慎战”。
不用亲自去指挥杀人,他感觉轻松多了。
但即将面对这支军队的邾国,可一点不轻松啊。
“赵氏之甲坚,赵氏之兵利,赵氏之卒盛,征伐诸侯也能做到百战百胜,然而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也不知为何,在赵无恤有些得意地介绍各军战史的时候,孙武竟脱口而出。
刚说出来,孙武便后悔了。
然而,这句在吴王夫差那从来没得到过回应的唠叨话,却引起了赵无恤的共鸣。
他收起了在昔日偶像面前炫耀自己武力强盛的孩童心理,严肃了下来,颔首道:“武子说的不错,无恤受教了。其实我之所以将这支军队命名为武卒,也是为了止戈为武,最终做到安民和财,消弭战争。”
“战争真的能消弭么?”孙武摇了摇头。
“孙武生于季世,等我成年时,弭兵之会的盟约已经是一卷空文,列国礼崩乐坏,不务德而以力争。他们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他们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几十年间,大小百余战,以至于人民奔逃,中原旷地百里。诸侯卿大夫却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无不以增加人口,扩张国土,称霸诸侯为目的,想来赵卿也不例外罢?”也只有在这样的时代,孙武才能一展其才,但他并没有喜欢上流血,热爱上屠杀,他累了,他想弄懂战争的本质,他想寻找到不一样的方式,让战争不仅仅是杀戮和死亡。
“先生小看我了。”赵无恤沉静地否认,他的野心,要比这更大,他的目光,要比那些人更远!
“而且我认为,战争是可以消弭,天下是可以安定的。”
孙武不信:“只要有欲望便会有争夺,只要有贪念和敌意就会有战争,天下如何安定?这已经不是齐桓公大会诸侯的时代,也不再是弭兵的时代了。我曾设想,赵卿要取代晋国,做一位新的霸主,但就算赵氏脱胎成为独立的一国,你顺利称霸,天下还不知会有多少效仿者弑君独立,世道只会更乱,不会更好。”若真有那样的时代,他也可以彻底归隐,心无遗憾。
“不错,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想要天下安定,只有一条路。”
赵无恤盯着前方,郑重其事地说道:“天下,定于一!”
第928章 统一的必然
“天下,定于一……”
孙武是极为敏感的兵家,能见微知著,数年前,他从赵氏和诸卿田亩制度的细微差异,就断言赵氏将在六卿混战里胜利,并最终取代晋国。他也早已敏感地意识到,赵无恤的所作所为,和过去的霸主、强卿们都有所不同。
果然,却听赵无恤说道:“平王东迁后,王道已衰,天下迎来了强者为侯伯的霸道,诸侯力争,百姓疲敝。一栖多雄,一隅多强,这是战争频繁的祸乱之源,因为诸侯都下意识地想要扩张土地,增加人民。”
“宗周时武王、成王分封了百余诸侯,到后来相互吞并,只剩下数十,其中秦灭国十余,楚灭国四十有余,晋灭国三十有余,齐灭国二十有余。现在的形势是,南则荆吴之王,北则齐晋之君,始封于天下之时,领土大小尚无数百里者,人民之众,未至有数十万人者。这三百年间相互攻占吞并,土地之博,至于数千里,人民之众,至于数百万!”
“从中,武子能看出什么规律来么?”
孙武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而能立于世间的邦国,也越来越少,无非是周、晋、楚、吴、齐、秦、郑、宋、鲁、燕而已,其余小邦,不值一提。”
“不错!当今天下的大势,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种兼并最后会导致一个超级强国崛起,真正地称霸中原。”
很明显,赵氏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强国,赵无恤正在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孙武猜测,他的最终目的,只怕不会满足于做一个侯伯……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当九州只剩下一个中央,一个官府时,兼并的混战不就可以终结了么?所以天下必将迎来大一统,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
大一统何也?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孙武沉吟良久,直到战车驶出了很远很远,才长太息道:“大一统,这就是赵卿的目的么?真是振聋发聩,老朽钻研了半辈子军争,眼光从兵势上升到地势,再上升到国势,但终究跳不出窠臼,直至今日,方知数百年乱战的最终归向,竟是统一。”
“先生能理解么?”赵无恤对孙武的反应十分期待。
他并非没有跟身边人透露过他“平天下”“定于一”的野心,但旁人无一例外地以为,赵卿这是要效仿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呢!
时代造就了人,春秋比不了战国那种频繁的交流,让统一成为开明士人内在的共识。一统天下,这的确是这时代无人想到的解决方法,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可能。
做一个霸主,尊王攘夷,守着周室东迁以来的秩序,这就是春秋末期大国诸侯们眼界的顶端了,齐侯杵臼如此,吴王阖闾亦如此。也只有楚灵王这个疯子曾经生出了“取天下”的野心,但旋即失去了王位,自己也惨死于外,他的疯言疯语成了笑话,无人再提。
但这个时代,一些话语总能震颤人心。
图穷匕见,孙武此时的心情,大概是秦始皇看到匕首的那一刻相似。
他对即将出现东西恐惧莫名。
但接踵而至的,是兴奋和赞同。
“孙武只恨没有早十年听到这番话。”孙武长拜行礼,这一次,敬的不是赵无恤的地位,而是他远超时代的眼光。
赵无恤大笑:“十年前,小子还只是鲁国一个西鄙大夫,武子只怕会认为我张狂。”
他说的不错,直到近期,赵氏才有了放眼天下的实力。
孙武是能跳出一隅观看全局的人,从战略角度看,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