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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抛弃韩氏的谣言,也随着赵卿的抵达不攻自破,那些降知派讷讷地退到人群后面,跟着众人一起对赵鞅顶礼膜拜。
“舅父,你总算到了。”韩虎双目垂泪,这些日子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单有关外的知军,还有堡垒内部形形色色的声音。“你若为家主,须得多倾听臣下谏言。”祖父曾如此教训他,可现在韩虎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哭哭啼啼像什么君子?未来的韩氏家主可不是这样的。”赵鞅将含着眼泪,仿佛看到了救星的韩虎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擦去脸上的污迹眼泪,也是一个堂堂美男子,他暗自嗟叹若是家里的那个韩氏媳妇空有一身好外表,若性情也与其弟一样通情达理便好了。
这轵关虽然一夫当万夫莫开,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防守。在被知瑶的大军攻打了数日,加上去年被泥石流冲垮了小段城墙尚未完全修缮,这座关隘已经摇摇欲坠,赵鞅的到来,仿佛堵住了它的缺口,凝聚了人心。
尽管有医扁鹊一路照料,赵鞅腿脚还是刺痛不已,但他强忍着不适,眼睛扫过所有人,无人敢与他对视,但他却能将他们的胆怯、懦弱、没担当记在心里。
韩氏众人的心安定了下来,接着便要继续共御外敌了,韩虎邀请赵鞅登上城头,恰好见到对面军阵也有人在观看城池形势,还对这边指指点点,大概已发现援军抵达这一事实。
赵鞅观望了一会,心中暗道对面知瑶的营帐扎得毫无破绽,此子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个娴熟战阵的军将了,而且尤其擅长山地作战,军队中还有不少仇由人。
于是他派了个使者过去传话:“我与知伯同辈,知氏之孙亦鞅之孙也,见长辈却不来卸甲拜见,是否太过无礼?”
……
从赵氏玄鸟大旗重新竖起在轵关城头时起,知瑶便知道乘机攻克此关恐怕是没戏了。仿佛勇气在胸间膨胀,本来在城头缩头缩脑的韩氏兵卒竟也敢冒出头来与敌人直视。
而赵鞅派人送来的话,更是让知瑶手下的众人暴跳如雷。
“赵孟这个老不修,他是在占君子的便宜啊!”
知瑶也皱起了眉,若他承认赵鞅为祖父辈,那赵无恤岂不是他父辈了,这种赤裸裸的折辱,是对他巨大的挑衅。
若换了几年前,知瑶定会受不住激,下令强攻轵关。可如今他已经成年,性情也没那么冲动了,反倒在勇之余有了几分智,赵军抵达后,轵关守军剧增一倍,光靠他这不到两万人,是决然攻不下来的。
但这场对话涉及士气,涉及两家脸面,他也不能示弱,于是便让使者将话送了回去:“知氏曾与赵氏有姻亲,如今两家构难,交战于太行,但知氏诚意仍在,只是军将之女恐怕不能做家兄之妻,仅能为小子侍婢了……”
看着使者渐渐远去后,他露出了一丝冷笑,调转了车头:“传令下去,准备拔营撤离,明日凌晨天明后悄悄离开轵关!”
……
“小子猖狂!”
赵鞅送去的羞辱没让知瑶失去理智,知瑶的反击却让他怒火中烧。
他的愤怒不仅来自知瑶的自大,还有其他事情。在众人的口述下,赵鞅也得知了不久前发生在小邑台谷的阻击战,宁死不屈的师帅伍井,以及在疾风骤雨中蔚然不倒的玄鸟旗。
“可惜,真是可惜。”一声叹,声声叹,赵鞅不记得那位小师帅的模样,只记得是儿子麾下的老人之一。
“惭愧,伍师帅为吾等断后浴血奋战,我却苟且而生,真是惭愧。”韩虎也嗟叹不已,这不是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惋惜。
他不知道的是,赵鞅却对此另有想法,太行以西的陷落,伍井的死,这都是血的教训。赵鞅由此认定,再让韩氏控制轵关太不可靠,也是时候让赵氏接手太行各关隘,是时候为这场大战收尾了……
赵鞅道:“我此次前来,不仅是要救轵关,还要去救长子,长子若失,赵韩两家就没有反攻的立足点了。晋阳……晋阳太偏北,而且陷入了敌人的团团包围中,我只求董子可以自保。知瑶久攻轵关,联军士气大降,吾等需要一场胜利,来洗刷台谷的血仇!”
“小子不才,亦知耻而后勇,舅父请说,吾等应该怎么做?”韩虎虽然不想再打仗,可事到如今,他仿佛已经被刀剑逼迫着到了悬崖边的独木桥上。韩氏已经损失太多,必须得到更多才能在这场战争里盈利。
在得知赵无恤大败齐人,开始返回后,他便认定,这场胜利是板上钉钉的了,至少太行以东大局已定,他们韩氏想要夺回失去的疆土,在战后让自己不吃亏,就要继续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出力,好增加战后分割战败者领地的话语权。
赵鞅盯着关外的地形道:“我料知瑶见我抵达,必知难而退,不日必将撤离,轵关道地险路狭,敌我两军在此地就譬如两只老鼠在洞里争斗,人数已经不重要了,而是哪个勇猛哪个得胜!等彼辈拔营之时,便派三千赵韩死士出城攻击!不利则原地设垒防御,有利则一路猛追,直到将他们赶下太行山为止!”
第782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下)
夕阳西下时,战斗已然结束,在一处高高的山岗上,千余名赵卒簇拥着赵氏的白底炎日玄鸟大纛,纛下的赵鞅坐在戎车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心中有重回沙场的畅快,也有让敌军逃走的不甘。
狭路相逢勇者胜,说起来简单,却需要大量死士去实践这个道理。
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尸体密布在起伏无垠的太行山地间。年轻士卒的躯干彼此纠缠在一起,死士们哪怕死,手掌仍紧握着剑戟。他们尚未冷透的鲜血浸润了干燥的土壤,形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汇聚到纵横四野的沟壑处,慢慢地没入土黄色的大地。
赵鞅不愧为老骥伏枥,只是他猜测到知军会撤离,却没想到会撤得这么果断。他让人连夜悄悄挖开堵住轵关大门的石块泥土,天色放亮后,两千赵兵和一千韩兵奉命追击,杀进炊烟依旧的知营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知瑶已经走了。
但却走不了多远,联军继续追击,终于咬住了敌军殿后的尾巴。战斗从当日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路就那么窄,若被赵军一直衔着尾巴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回不去,豫让带着知瑶麾下的死士断后,和士气正锐的赵卒打了个平手,山路上丢下了各自的百余具尸体。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盆地彻底展开贴身肉搏,一个又一个建制打残打溃,依然没分出究竟谁才是更勇的一方,这才有了眼前的景象。
于是知氏的前军和中军顺利撤离了,只剩下近千人被赵鞅带的后续部队追上,一举歼灭!
日落之后,是否还要追击?这是个两难的抉择,若是就此放手,知氏主力会全须全尾地退走,若是冒险前进,他们也可能遭到伏击。
赵鞅的大旗指向前方,这位卿士已经杀出了血性和怒火,但他也吸取了当年齐国人大军深入腹地结果被断了粮道的教训,偏激中带有一丝谨慎。
“大军在此扎营过夜,前锋继续追!”
被点到名的将吏领命而去,赵鞅则要布置战局,和家臣商量进一步的战略,今夜他的大帐估计又得灯火通明。
“军将,你这是在透支性命……”随军而行的医扁鹊忧心忡忡,行军途中的劳顿他深有体会,伙食也不太按时稳定,虽然赵鞅听他吩咐按时服药,可这些日子下来,好容易容光焕发的卿士又瘦了一圈,在扁鹊眼里,他就是一根即将燃尽,却犹不断扩大焰火,想释放更多光明照亮黑屋的蜡烛。
“若能像祝融一样,昭显天地之光明,为赵氏造福,我就算只剩下一团灰烬,又何妨呢?”赵鞅不以为然,大笑一番后,将手指重重向了地图上的位置。
“我要去这里!”那是伍井牺牲的台谷,也是赵鞅的目的地,他需要一场大战,控制太行险隘的同时,为在平阳、在铜鞮、在上党,在台谷牺牲的招数家臣和兵卒们复仇!
他也要昭告晋国,赵氏的西线反攻已经开始了,让虒祁宫里的晋侯和新绛的知伯知道,叫他们为自己将步卫侯齐侯后尘的命运颤抖恐惧!
……
赵鞅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二十多里外知氏前军,一个埋伏正在被设置。
“设弓手于山隘之上,见赵兵通过便举火直呼,矢石齐发!”
知瑶在赵军发动追击后,没有让大军回头交战,他很明白,在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无法铺开战阵,这就好比巷战里,只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知军的人数优势已荡然无存。所以他选择先退却,让赵军追不上却又不会跟丢,然后再设下伏兵,不指望这能将追击的敌军全部覆灭,只求让赵鞅损失惨重在,知难而退。
至此,他这一路已经没希望进入太行以东了,另一边的士鲋想攻下长子县也不太容易,晋阳的围攻更是绵绵无期,知氏好容易顺畅起来的攻势眼看又要戛然而止,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希望。
“如同祖父计划的一样,河内赵兵已经抽调一空,赵无恤还在齐国,不知胜负如何,邯郸的邮无正也在陈氏和中行的骚扰下无法抽身,此时此刻温县定然空虚,若能有一支奇兵袭击,必能得手!”
无论如何,消息已经让传车飞速送出去了,知瑶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夜色,暗想道:“也不知我兄长宵的那支奇兵,是否准备好出发了?”
这个计划很大胆,但惟独有一个隐患。
纵然有世子魏驹在新绛做人质,但知瑶,压根就信不过首鼠两端的魏氏!
……
砥柱,是横亘在大河中央的巨大山峰,蒙昧洪荒的上古时代,因这座山堵塞了黄河的河道,使得河水不能畅通。直到夏禹治水时,凿宽山两侧的河道,使河水分流而过,但也对砥柱无可奈何。
这座山就象一根高大的石柱,矗立在大河的急流之中,将原本宽敞的大河变成了狭窄的三股急流,俗称北边一股为“人门”,中为“神门”,南为“鬼门”,而以“鬼门”尤险,后世亦称之为“三门峡”。
大河水流在该地最急最险,船只在经过时,触礁遇难的事故常有发生,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