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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赵仲信和他的御戎成何傻眼了,事情就这么一笔揭过啦?
无恤松了口气,总算忽悠过了便宜老爹。
但尚不服气的赵仲信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立刻向赵鞅请命道:“父亲,空口无凭,猎场上方能见真章!车与骑孰优孰劣,可否让我与无恤比试比试?”
这个建议正中赵鞅下怀,而且要比试,索性四个儿子都要参与进去!他便手持铜钺,开始指挥车队。
“家司马,听我号令,重新列阵。伯鲁,你为中军,仲信、叔齐为右矩,无恤为左矩。”
“你既然把单骑走马夸的这么好,那就让孤看一看,你能获取多少猎物,若是比你的兄长们少,可别怪为父惩罚。你们三人也不可谦让,都给我尽全力去追猎,要是输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孺子,今天就给我饿着肚子回家!”
众人凛然应诺:“唯!”
只有赵无恤在腹中暗暗抱怨了一句:“其实我八月时就满十三了……”
……
宋国大司城乐祁远远看着这一幕,他偏过头问自己的车右,同时也是重要的宰臣陈寅:“子虎啊,你看赵氏之师如何?”
表字子虎的陈寅望着已经由散乱而迅速变为整序的赵氏车队,回答道:“仆臣以为,若是赵鞅在,或者他的宰臣董安于在,赵氏之师就是虎狼。若是赵鞅不在,并且没有一个好的宗主来统领,赵氏就是一盘散沙!”
“所以,虽然范鞅贪婪而鄙陋,但主上若是想转而与赵氏交好,依仆臣看来,为时尚早啊……”
乐祁叹了一口气,这次出使,他深知晋国政出多门,公室羸弱,势必不能护宋使周全。一旦踏上晋国国土,就会成为六卿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不得不在他们之中做出选择,这一来就如同入了箭雨刀林,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所以,他才会在幕僚姑布子卿为此行算出了个凶卦后,毅然指定了大儿子为家族继承人,要是自己有什么好歹,家中至少有人照应。
而另一个家臣陈寅的建议是,要不咱就捏着鼻子,在六卿之中择一强者攀附算了。
只是六卿之中,究竟谁是强者?范氏目下为执政,但年事已高,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而赵鞅年富力强,作风强硬,也不可小觑,但就算范鞅明天就死了,晋国执政也是知氏,轮不到他。其余中行、韩、魏,也没一家是好糊弄的。晋国形势复杂如斯,竟如同被重帘遮断,不能窥其面貌。
更何况,宋国好歹也是微子之后,天下尚存的唯一公爵国,周天子尚且以宾客之礼相待,如今竟沦落到侍奉外国卿大夫的地步了吗?在来之前,乐祁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堂堂正正地与晋侯修盟,再将这份盟书光明正大地带回宋都商丘。
谁想,刚到了晋国,范氏和赵氏就在朝堂上明争暗斗,把宋使牵连了进去。范鞅失去外交之权后把气撒到他们头上,愣是不让晋侯接见宋使。至此,为了完成使命顺利回国,乐祁就不得不依靠赵氏帮助了。
此时,赵鞅的战车已经转了回来,他赔罪道:“小儿辈们胡闹,让乐伯看笑话了。”
乐祁对陈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他和赵鞅又谦虚了几句,两位卿士并排进入猎场。
赵鞅命令管理猎场的虞人,以牛、羊、猪三牲祭祀此地的山神水主,然后吹响鹿笛,开始狩猎。
他又吩咐人前往介子推坟冢一带,看看有没有乐伯幕僚姑布子卿的下落,若是还在,就邀他前来饮宴。
虞人应诺,又凑到赵鞅身边道:“主上来的正巧,今年秋膘鹿肥,近日仆臣还看到一只白色的麋鹿进入了猎场,可惜它警惕性极高,追捕数次都无法抓获。”
白色的麋鹿?晓是赵鞅和乐祁见多识广,听罢也不免动容,这可是举世罕见的瑞兽啊!
第8章 挟强弓兮射白鹿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十月初冬时节,绵上气温清凉,大地一片枯黄肃杀。
远远看去,曾经在战场上收割敌军左耳与首级的赵氏兵卒,此时却成了乡间的猎户,正准备捕获休养了整整一年,被大地滋养得膘肥体壮的猎物。
随着鹿笛吹响,绵上猎苑中的生灵开始在稀疏的草丛间跳跃奔逃,野兔、彩雏、花鹿、麋子、雁鹅,它们的追逐和死亡,将给贵族带来充满血腥味的刺激与快感。
而赵氏的车阵正从后方徐徐展开。
围猎的技巧在于围,将猎物驱赶到预定的狩猎场,不仅可以提高狩猎的效率,还有着浓厚的军事训练意义。
当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一切都得有规有矩:不违农时,不采鸟卵,不杀有孕母兽,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围猎时要网开一面,留有余地……
然而兴奋的年轻人要是没人监督,可不会太在意这些规矩。
从高处俯瞰,场上最先动的是伯鲁的中军,虽然赵伯鲁的性格温和,许多事情不愿相争,但在几个弟弟的追赶下,一些主动投效的家臣怂恿下,他有时却不得不争。如今,在家司马帮助下,他手把铜钺,指挥着整个车队,通过变换队形,将猎物驱赶到林间空地去杀戮。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最有希望继承家族的嫡长子!
右矩动了,从小坚信车战无比高尚的仲信扶着车栏,暗暗发誓,一定要捕获比赵无恤更多的猎物,好让那个狂妄的贱庶子明白,什么是堂堂正正的贵族之师。
他的御戎成何面上蒙着白色帛带,印出了点点血迹,赵无恤没有受到惩处,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带着不甘,成何执辔猛地一抖,马儿吃痛,拉着笨重的战车狂奔而去。
而叔齐白面无须的脸上再笑不出来了,他算计来算计去,本意是让无恤和仲信结怨。虽然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但无恤今天的表现,不仅压过了仲信一头,更是把一直在旁观的他甩得没边。这就好比一个坐等鹤蚌相争的渔夫,突然发现那鹤居然没被蚌壳困住,反而吃干抹净,就要翱翔九天而去了!
他催促着车右涉佗,奋力猎杀,生怕再次落在无恤后边,成为父亲眼中的无用之人。
终于,左矩也动了,赵无恤骑在马背上,背负角弓,带着圉喜和牧夏两名副贰,催马扬蹄踏入猎场。他们身后是挥舞着青铜短剑吓唬驱赶野兽的七十二名徒卒,以及负责装载猎物的数辆辎车。
春秋时代,诸夏国家作战或狩猎布阵时,以右为尊,左矩则地位略低。但总的来说,这个位置依然重要,赵无恤知道,他已经迈过了一道坎,正式得到了赵鞅的第一次认可,能列于阵中,和便宜哥哥们同场竞争!
机会来临,他可得把握住,因为只有夺下家族世子的位置,成为继承人,他才能改变赵氏和姐姐季嬴的命运。
赵无恤目光如炬,挟强弓搭箭左射右射,箭无虚发,只可惜左矩正面多数是些小型猎物。没多一会,后方辎车上就挂满了十来只野兔子,数虽多,但分量显然不够。
何况,他毕竟才十三岁,身体尚未完全长开,连续拉一石角弓十多次,手臂就有些酸痛,节奏也渐渐慢了下来。想想后世那个一日射兔三百只的鞑子皇帝、被历史票友们戏称为“射兔狂魔”爱新觉罗·玄烨,赵无恤觉得自己真是望尘莫及。
而圉喜和牧夏出身马厩隶臣,没有大规模狩猎的经验,加上射术有限,起到的副贰作用其实有限得很。看来,想要在这场竞技里赢得头筹,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正在这时,风吹草低,一只举世罕见的白色麋鹿显现在众人眼前,引起阵阵惊呼。
……
血脉喷张的追猎属于年轻人,赵鞅和乐祁则对坐于高台之上,一边交杯接盏,一边观看这场人与兽的追逐之战。
虽然之前有过短暂失序,但现在赵氏车队的表现,赵鞅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去寻找姑布子卿的虞人却回报说,介子推的墓冢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让他大为失望。
就在这时。
“鹿子,是白色的鹿子!”有人高声喊道。
真的有白色麋鹿?赵鞅心中暗喜,不由得站起身来眺望。
对远道而来的外国访客来说,绵上是介子推的坟冢所在,那位忠心耿耿、割肉饲主的忠臣,下场却是避让隐居后被一场人为的大火活活烧死,他那充满悲剧色彩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九州。
但在晋国老牌卿族,尤其是赵氏、魏氏这种祖先也曾跟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的卿族眼中,对介子推就没那么多尊重了。
追随在晋文公身边的赵衰难道是贰臣?他擅于外交辞令,为晋文公赢得了齐桓公、楚成王、秦穆公三位霸主准霸主的青睐和帮助,起到的作用不比除了割肉让重耳饱餐一顿,此外再无贡献的介子推大?
所以对于赵氏而言,绵上这块地方的意义可不仅于此。
八十年前,一场“下宫之难”让赵氏几乎灭族,幸亏“赵氏孤儿”赵武得以幸免,家族才能延续下来。
赵武成年后,就是在绵上,新一代霸主晋悼公举行了一次大蒐礼,也就是阅兵仪式。在这次大蒐中,他提拔了赵武,正式授予其下卿职位,这标志着赵氏在沉寂多年后,终于开始了复兴。
所以赵氏把绵上视为一块福地,到了公室衰落,六卿拼命瓜分晋国各处领地的时候,赵鞅便千方百计把绵上及其周边数十里统统划入了自家治下。
如今,这块福地再次显灵,那等待已久的祥瑞终于出现了么?
赵鞅在高台上凭栏站立,他大手一扬,“传令下去,谁要是能捕获那头白鹿,孤这把天子赐予的雕漆玈弓,就是奖励!”
“主上有令,获白鹿者,赐玈弓!”
“获白鹿者,赐玈弓!”
虞人将赵鞅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一声接一声,整个赵氏车队顿时疯狂了。
为了主君赐予的荣誉,也为了荣誉背后看不见的家族世子之争。
在四位君子的带领下,中军、右矩、左矩纷纷加快了速度,开始三面合围。
机灵的白色生灵预感到危机来临,它飞快地在草丛中跳跃奔走,像是黄绿色大地上闪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