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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恤是有底气说这话的,阳虎携带的那些金玉和鲁宫宝物,除了大东宝玉和伯禽大弓是镇国之器,不得不归还公宫外,其余都被运回廪丘,对外则说成被阳虎余党瓜分,“不知所踪”了。此外借口剿盗跖,曲阜城西的武库基本被他搬空,武卒作战时损耗的兵器甲胄都得到了补充,甚至还有不少剩余,可以用来装备邑兵。最后,在追击盗跖时,也缴获了一部分劫掠的钱帛,半数归还中都和阚城,剩余的清点之后放在府库里,足以抵消此战花费。
他最后说到:“计先生别忘了,吾等损失的人口,可远远不及那千余被俘获的盗寇,此辈可以降为隶臣,从事公田的耕种和荒地的开垦,所获全部收归府库,又是一笔大进账。”
计侨摊手道:“诚然,若是没有这些进项,吾等恐怕连明岁春种都撑不到。不过就算如此,司寇也得替下臣考虑考虑,若是没有新的收入,三邑到了明年秋七月,就会府库匮乏,不能维持军备开支了!”
这已经不是成乡时的小打小闹了,而是关系到三邑六万多人的吃穿用度,生死存亡!若是治理砸了也不会有下宫的赵鞅来庇护,来帮忙善后支援。
可赵无恤既然敢大手大脚地花钱,自然是早已有了开源的主意。
“无农不稳,无兵不安,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士不兴!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缺一不可。虽然第一要务是鼓励农事复兴,但工与商却也不会拉下,这便是在秋至收税、赋、丘甲前维持开支的法子。计先生别忘了,从鲁城要来的工匠,加上从晋国、宋国陆续赶来的,以及此次大战收拢的,已经超过了五百人。”
说到这里,计侨的心情才好了一点:“的确,彼辈数量众多,专精于百工之业,从此任何手工货物,吾等都能自给自足,不必仰求外人了!”
自产自销,当是比从外边购买省钱,但赵无恤想的却更长远。
甄和郓城地域宽广,田亩肥沃,而廪丘稍次,所以他想让这里专于匠作,打造成兖州地区的手工业中心!
他开始向计侨描述心中的宏伟蓝图:“经过人手制作的东西,凝结入了新的价值,所以一般是比原料要贵的。这样,我负责想开源的主意,工匠坊的公输氏和百工将这些想法变为现实,子贡凭借侈靡之业打开的商路和人脉,把新货物在陶邑卖一个高价,赚取利润。其后他再用利润再买入三邑缺少的原料,运到濮北来加工……”
而计侨则负责节流,分配好公共机关、民生和军事上的开支,如此一来,就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赵无恤既然有了稳定的地盘,一些生产力的改进自然要提上议程,比如改进铁的冶炼,改进农具兵器,让它们的效率更高。
但这需要大量的铜、铁,悲剧的是,鲁国基本上没有铜山,府库中存留的也不多,无恤总不能学盗跖,跑去庙宇里将礼器熔了吧?所以只能跟外面,比如吴国、楚国贵族私下购买。鲁国倒是有几座产铁之山,铁现如今虽然被称之为“恶金”,但也不便宜。
此外皮革、羽毛、盐,都是三邑缺少的。
想要换取以上这些,只靠子贡在陶邑经营侈靡之业那些抽成,以及未来的农业税赋显然是不够的,还要有属于三邑的特色产业,有能进行交换的货物,让它们和输入的原料形成一个产业链条,才能完成“原始积累”!
无恤道:“经过鲁陶翁的勘测,甄地的陶土最多最佳,所以瓷窑要在那儿开造,等到冬至后就能产出第一窑,希望不比成瓷差,此为第一件敛财的东西。”
“而第二件,则是我正在让工匠坊试制的‘麻纸’,经过半旬的研制,第一批成品已经做出……公西子华喜好用简册写字,认为此物无用,同时有违古制,第一个反对大量制作,如今他正在那儿等着我辩驳呢,计先生可愿意随我去看看?”
第354章 造纸术
廪丘外郭的匠作坊经过数月发展,已经初具规模,各色手工业作坊排列整齐,通风的宽大敞屋分布得当,距离适中。常有的呛人气味,乃至于污水大都通过硬质陶管排走,在里面生活的工匠也不再抱怨环境太差,让自己减寿。
这多亏了赵无恤的建议,在计侨带着数科学生们规划下,根据不同工种的区别,划分为四个大区,分别是:专冶炼铸造的攻金之匠;负责弓、车舆、轮、木柄制作和建筑木结构的攻木之匠;鞣制皮革,制作甲胄的皮革之匠;还有织造设色之匠,这样一来分工明确,不再会出现混乱或者失火波及的情况。
至于瓷器,鲁陶翁这个月在甄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较大的陶土矿,这时代的手工业都是因地制宜的,所以便选在那儿了。
现如今,与木作区和织造区相邻的溪水下游处,又建起了一个新工坊。
据说司寇亲自下令,让工正公输克专门督造此事,不得有误。这处工坊由一丈高的围墙围了起来,不让外人窥探,还不时有武卒在周边巡视,看得出司寇是极其重视的,虽然廪丘工坊一直强调工艺的保密性,但也只有那神秘的瓷器受到过如此待遇。
好奇的工匠们也相互打听过,但去里面做活的鞣制之匠、织造之匠、攻木之匠、设色之匠等却守口如瓶。只知道里面做的是一种名为“纸”的东西,第一次成品已经完工,只等司寇来巡视了。
“纸,是我创的字,专门用来称呼此物,此字从丝也,因为以麻布、渔网、绳头来制作,因此而得名。”
工坊外,赵无恤携计侨,公西赤等少数亲信来这里一观究竟,便如此对他们解释。
无恤知道,麻纸产生于西汉,最初应该是由麻布、织布的边角料制作的,弄成浆糊状再晒干即可,到蔡伦改进后材料才慢慢多样化,可其中的工艺细节他就一问三不知了。
本着最原始的大概也是最简单的想法,无恤决定先让工匠们做麻纸练练手。
早在鲁城之乱前便将麻纸的原理和成品模样全盘告知了公输克,让他去找齐工匠,思索如何实现,并修建工坊,收集材料进行试制。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实验和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总结出了一套可行的工序。
众人进入工坊后,忙得满头大汗的公输克立刻跑过来相迎,同时向赵无恤汇报具体的工序。
“按照司寇说过的,小人将织造坊的边角料破布、麻绳、旧鱼网等浸湿、捣碎,再加石灰水后蒸煮。待冷却后舂捣成烂泥状,更与水配成浆液,用竹帘模具将纸浆捞起。此一步骤要有纯熟的技巧,才能捞出厚薄适中、分布均匀的浆膜,随后在日光下晒干即可……”
经过一个月的研究,从陌生到熟悉,公输克可以说是这时代最会造纸的人了。他引领着赵无恤从舂捣的匠人处开始,经过热气腾腾的大釜,最后来到了占据了一大片空地的竹帘模具处。
它们在晒粮食的木架上摆放,迎着太阳晒干,因为没有漂白过,呈现出的颜色是麻的褐黄。
工匠们将捞好的纸膜一张张叠好,用木板压紧,上置重石,将水压出。随后透火焙干,把压到半干的纸贴在炉火边上烘干,揭下即为成品。
赵无恤双手接过了公输克递过来的纸张,因为模具比较小,这张纸呈长方形,高一尺,长二尺。
它比后世纸张厚多了,触感不像后世的纸张,倒更似布匹。纸表面有不少让无恤皱眉的小疙瘩,翻过来后,背面未捣烂的黄麻、草迹、布丝等长纤维清晰可辨。
“这便是麻纸?”众人倒是看不出好坏,都很是惊奇。
不过成乡老班底对赵无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一个新颖主意,指派工匠做点奇巧之物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通常是以“贤者能知常人所未知,察凡俗所未见”来解释,自然而然地将赵无恤当场神农一般的人物,并且持续向新加入的同僚如冉求、公西赤等人灌输这种说法。
无恤研究了半晌后才开了尊口:“善,虽然并未尽善尽美,但一个月能做成这样,已经极为不错了。”
原本一脸紧张的公输克闻言,方才松了口长气。
见识过后世各式各样质量高级的工业制纸,赵无恤对原始的麻纸并无太大感觉,不过这毕竟是世界上第一片纸张,值得赞扬。何况麻纸也是有优点的,拉扯了两下后,无恤发觉此物纸质坚韧,不易变脆、变色。
科技和文明的进步与知识传播、记述工具的创新是分不开的,现在,纸提前四百年出现,绝对是种跨时代的产品。春秋正处于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私学开始兴起,士阶层也在崛起,号称“四大发明”的纸张会带给这时代怎样的影响呢?
这前景让他微微有些兴奋。
就在这时,旁边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赵无恤的遐想。
公西赤方才静静旁观,没有说过几句话,此刻却突然张口道:“恭贺司寇和工正,但赤纵观整个制作工艺的过程,觉得比制作竹简木牍还要繁杂不少,恐怕费财也要更多……”
从赵无恤开始让公输克试制纸张起,年轻的公西赤便一直持反对意见。当时赵无恤忙着领兵去鲁城火中取栗,所以并未理他,孰料回来后子华又数次进谏。
这是一场无恤未曾想到的,初生的纸张与正走向鼎盛的竹卷、简牍之争!
无恤造纸的初衷之一,便是要造出一种更容易传播知识的书写材料,为推广领地内的乡学蒙学做准备。
儒家搞教育起家,在推广教化上是很积极的,对赵无恤打算恢复乡学的做法公西赤表示赞同,但在制作书写材料上却有了分歧,他负责的邑三老之职本就是管礼仪、祭祀、教化的,所以有发言权。
赵无恤从前在晋国新绛公学时,曾在泮宫外见过处竹简工坊。其制作过程,首先要选择上等的青竹,然后削成长方形的竹片,再用火烘烤一片片的青竹,以便书写和干燥防虫。烘烤之时,本来新鲜湿润的青竹片,被烤得冒出了水珠,像出汗一样,这道烘烤青竹的工序就叫做“汗青”。
随后再用麻绳编缀起来,就可以用来书写,此物经久不坏。而木牍的制作更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