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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笑了笑说:“沈诸梁不才,希望能像子文一样,维护国法,而且夫子,现在的鲁国,只怕也不会再有子为父隐还受褒奖的事了。”
孔丘顿时默然,的确,现在鲁国被赵氏统治,赵氏尊法,将赵国那一套全盘挪到鲁国,乡党之间过去的道德标准已经被新的刑法取代。
这场谈话,也是叶公最后一次召见孔丘,自此以后虽然供奉不绝,但再也没有与他会面……
事后,原宪、有若等人不忿,遂将之前计然在叶县时说过的“叶公好龙”添油加醋,流传出去,以此表达他们的不满。
孔子倒是没说什么,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冷遇,只是独处时对子张叹息说,叶公,是一个跟赵侯无恤像极了的人。
“其本性本来不坏,也天资聪慧,更有一份爱民之心,但就是太过急功近利。为了巩固地位,拓展疆土,便抛弃了仁义廉耻,纯用严刑峻法来作为百姓的准绳。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的道理。如今赵国弃礼仪而上首功,权使其土,虏使其民,只求吞并诸侯,建立霸业,然而赵侯得逞之日,也是中原礼崩乐坏之时;叶公也有此趋势,好在他心中尚有君臣之义,应该能与楚君善始善终……”
子张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的确,叶公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谦和而保守,可实际上,他一直在暗暗效仿北方赵国的一些东西,比如在宛地大兴铁业,楚国本来就要一些冶铁基础,经过数年发展,宛地已经成为楚国最大的冶铁中心。一同被效仿的,还有赵国的以律法为尊的精神,只是叶公用的依然是楚国的旧法《鸡次之典》,也没有照搬赵国军功爵等制度。
然而子张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夫子穷尽一生,一直在寻找贤明之君,然而现在全天下最贤明的君主,莫过于赵侯和叶公了吧,但二人都对夫子的仁义之说敬而远之,反而对名法青眼有加,而且取得的效果都不错,赵国大霸北方,宛叶富称南国,而夫子口口声声说的坏处,却只应验在诸侯和贵族身上,百姓多半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看来,这是赵侯和叶公瞎了,不识真龙呢?还是夫子和众师兄的理念出了问题,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呢?
这个问题在他的母邦陈国陷入亡国之危的时候,愈发强烈,怀疑在心中产生,几乎击垮了子张十年来所学的一切。阵痛之后是更深刻的思考,思而不学则殆,他决定不再自寻烦恼,而是要离开宛、叶,去更广阔的中原看一看。
“弟子这次来,是向夫子告别的……”
孔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久久未言,许久之后才叹息道:“走罢。”
子张起身将离开,却听孔子又朗声说道:“世道艰难,兵荒马乱,多带些衣物干粮,若是花光了帛币,或者游历够了想看书,便可去陶丘拜访子贡,他一贯豪爽,定然会资助你的……”
子张差点没哭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再拜告退而出,这才泪洒衣襟。
十年来,夫子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但雏鸟终究要长大,离开羽翼,展翅飞翔。而且子张隐隐觉得,其实夫子是明白的,他努力维护的一切,礼乐也好,君臣之序也好,都在加速崩塌,一如春天里融化的冰雪一般,根本无从逆转。
但夫子太倔强了,这毕竟是他穷尽一生去维持的东西啊,哪怕逃到九夷,也要坚持到底!
夫子能抱着执念走到头,虽九死而不悔,但子张不希望整个孔门也随之消亡,被时代所淘汰……
子张不想和有若、原宪等人一样,躲在南方自欺欺人了,他必须走出去,去拜访子贡、宰予等已经分裂出去的孔门弟子,汲取他们的经验,睁开眼正视这个时代,为夫子,为孔门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
孔子依然在背对时代大潮,做螳臂当车之举;子张擦干眼泪,背着行囊踏上逆旅;而赵侯四年春,元月正旦日这一天,黄池之会也在济水之畔准备举行……
《左史》曰:“公四年春,王正月,公已擒齐侯荼,遂召天子,五合六聚,以临大梁。正旦日,又携天王与宋公、秦伯、燕侯、鲁侯、郑伯、陈侯、蔡侯、卫侯、中山子、杞侯、滕侯、薛伯、郯子、邾子、小邾子、滥子、曹执政赐、吴大宰嚭、越大夫种、巴人会于黄池!周室东迁以来,诸侯盟会之盛,未有能出其右者!”
PS:《左史》在书里的设定是由左丘明所著的实录,而不是后世再编篡史书。
第1112章 黄池之会
PS:盟会次序和参与国家有小修改,以后文为准。
周王匄三十五年,赵侯无恤四年(公元前485年),春,正月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济水之畔的黄池邑,专供盟会使用的会盟坛已经装点完毕。负责这次盟会礼仪的座次排序的公西赤巡视了一圈后,十分满意,便对着自己的下属感慨起来。
“昔日齐桓公召陵之会,与会者为八国。”
“晋文公践土之盟,与会者为九国。”
“楚国的蜀之盟,与会者为十二国。”
“哪怕是参与者最多的皋鼬之盟,与会者也不过十八国。”
他如数家珍地将历次盟会都点评了一番,最后才洋洋得意地说道:
“而现如今,黄池之会,有宋公、秦伯、燕侯、鲁侯、郑伯、陈侯、蔡侯、卫侯、中山子、杞侯、滕侯、薛伯、郯子、邾子、小邾子、滥子这十六国诸侯,加上曹国执政、吴国大宰、越国大夫,以及远道而来的巴人,竟有二十国之多!周室东迁以来,诸侯盟会之盛,未有能出其右者!”
如此盛大的盟会,若是东道主没有招待好客人,那是要被天下耻笑的,好在公西赤格外精通接人待物和朝觐礼仪,在他的主持下,黄池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一座赫赫明堂在数月前就开始在济水之阳建造,一共修了三个主殿,有祭祀用的庙宇,有觐见用的殿堂,此外还有让诸侯居住的三十六屋,七十二牖。位于济水畔的会盟坛上圆下方,东西南北对称,法天地奇偶。会盟坛内环,诸侯的排序座次严明,朱干玉戚,耸然相衬,龙旗豹韬,抑扬相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前天,参与会盟的诸侯便纷纷赶到黄池,与赵无恤碰面。
鲁侯、卫侯本就是赵国的傀儡,召之即来。秦伯、燕侯等虽然路途遥远,但也匆匆抵达。
连交战正酣的吴国和越国也派人过来,他们当然是希望能拉拢赵国,因为两国的仇恨太炽烈,厮杀难分胜负,而赵国虎踞淮北,助越则越必亡吴,助吴则吴国还能苟全社稷。
也只有自持大国,一向不屑于与诸侯同列的楚国装聋作哑,没有派人来参加。因为楚国自有一套独特的体系,在南方,楚才是王,王者岂能与侯伯子男同列?
然而事实是,连楚国的属国陈、蔡,也已经对赵国投怀送抱了,仅有一个随侯依然追随着楚国。
赵无恤也不在意楚国来不来,他比较在意的,是天子能否准时赶到。
好在成周也有自知之明,前天,周天子终于来了。
赵无恤没有怠慢,他率诸侯在黄池以西三十里外迎接,请天子入住行宫,众诸侯依次入内谒拜。起居礼毕后,赵无恤又献上了礼物:车百乘,奴隶上千人,金银丝帛十余车……
周王匄看到这么多礼物,君心大悦,心里对赵无恤的不满顿时去了一半,因为周室太穷了,穷到必须铸造大面额钱币来偿还债务的程度。
哪怕是为了这些礼物,他也得在这场会盟上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于是他亲自扶起了只是做了个下拜样子的赵无恤,加以慰问,让他免去稽首之礼,又让刘公设醴酒犒劳赵侯。
周天子贵为天下共主,竟然肯亲自前来慰问赵无恤这个才做了诸侯没几年的臣子,这个面子可真是大了去了:从古到今,只有下臣朝见天子,哪有天子亲自跑来慰问下臣的,这是何等的尊宠和荣耀啊,齐桓公要是地下有知,恐怕也要嫉妒得从土里面爬起来抱怨几句。
这时代毕竟是春秋,天子虽然大权旁落,但名分上依然是天子。公西赤等赵国臣子也与有荣焉,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忙碌的疲倦也少了几分。
昨日是除夕夜,也是公西赤最忙的一天,他要主持盛大隆重的聘享程序,宣读那些辞情殷殷的赴告策书,亲自持龟甲,做吉凶卜卦,还要替天子和诸侯们献上三牲,恭敬虔诚地祭神祀鬼……最后,还少不了典雅雍容的饮宴赋诗。
至此,盟会已经达到了高潮,但公西赤知道,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前戏,正餐将在正旦日这一天开席。
那就是赵无恤被天子命为侯伯的仪式!
一月一日午时,周天子已经坐在盟坛主座上,二十路诸侯、大夫,也冠裳佩玉,整整齐齐地抵达主会场。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站在盟坛中央,正在聆听策命诏书的赵侯无恤!
……
“齐晋已卑,天下无伯,群凶觊觎,宗庙乏祀,予一人夙兴假寐,于文武之庙前再拜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扶持周室?’乃诱天衷,诞育赵侯无恤,再建秩序,屏蔽成周,予一人实赖之,今将授汝典礼,其敬听予一人之命!”
黄池会盟坛之上,赵无恤玄端白裘,佩玉带剑,正受天子之命。
《尚书》体裁的诏书很长,很拗口,甚至已经脱离了这个时代的口头用语,直听得旁人昏昏欲睡。
不过赵侯却精神抖擞,他恭敬地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仔细聆听,又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他现在正在想,历史上的那个“黄池之会”,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赵无恤之所以把大会诸侯的地点选在黄池,不仅因为它位于济水的枢纽,交通很方便,更是因为在真正的历史上,三年之后,这里也有过一次会盟:吴国和晋国平分霸权的会盟。
当然,那其实是夫差和赵鞅二人的对手戏。
历史上,吴国在西破楚、北败徐、齐、鲁之后成为东南一霸。遂向西北进军,会晋定公于黄池。晋定公一个傀儡,自然撑不起场面,事事都要赵鞅出面。
当时夫差气势汹汹,说:“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