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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我的尖刻,把人聊成狗,把人聊成苍蝇,欣然让我觉得准确,准确又很容易被欣然以为正确,我就从欣赏我的尖刻到以为我都正确。
女:我看见我奶奶了,一个人走过去,演年轻的时候。
黑楼上明亮的窗户,女人悲伤地站在里面。
男:我眼睛里一直跑小人儿,活物,蒙上眼睛更清楚,谁最近跟我作对就是谁,没事就和我眼睛里的小人儿比剑,放话的时候就对着他放。只要不熟我就递出那种眼神:冷淡,没话,谁也不尿,爹不尿,孙子更不尿。太像拒绝本人了。拒绝啦!拒绝啦!哪个电影这么喊来着?我强烈引自己为知己。
女:一个绿帽子扒上窗台了,谁呀?
男:你看见我心里了。我心里有根刺儿,戴着绿钢盔,我不说,刺儿替我说:我高明,世界不高明!我正确,你们一帮糊涂蛋!我优秀,来陪你们玩,咱们还真是有缘。不说不说,逼我说了,你们就该说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不同意我的人就是低级生物,我希望他们去死!死太过分,就让他们致残。致残也办不到,就精神致残。就痛骂。给他起外号,说他不爱主义,调笑他——哈!哈!调笑是最伤人的,最不尊重人,最招小人,谁是小人你就拿这个试,一招就来,群起扒这厮的裤子,掐这厮粉嫩处,名流一掐一个手印,流氓也有暗伤,令天下小人群起而哄,过泼血节,自己一个脏字不带——噢!我明白为什么必须是代表正义的口气了,我心里不愿意让人听出我是小是小非,我心里必须把我想成一个战士,在执行任务否则心里太羞愧太咳嗽……
男人说呛了,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汪汪:我是东施,我学得不好。
女人离开窗户,也眼泪汪汪。
女:我怎么还能再看到自己心里?
两双泪眼相望。各自的手规矩地放在各自的双膝上。
男:我可笑吗?
女人拿手挡眼。
女:我现在不能看你,你现在就是演你的那个人——别去照镜子!
男人拿掉女人的手。
男:我还在演吗?
女人手挡眼。
女:你在演鄙视自己。
男人站起来,走两步一回身,十分眼熟。
男:我还演吗?
女:你在演我懂事我不要恨别人。
男人转身使劲搓了搓脸,再回身,很矜持。
男:现在呢?
女:你在演我确实没演。
男人乐了。
男:现在我在演谁?
女:现在是你亲自演的自己。
男人走回电脑前轱辘椅子坐下,调文件。
男:一会儿工夫演了五六个人。你别盯着我了,到我这儿来看本儿。我决定把这个人删了,不许他演了。还有哪个人是我,给我指出来,都给他们丫删了。
女人站他身后,戴上那个沙发上拣的男式墨镜。
男人一下变得十分灰暗。
女:那个,隐藏在我同事她爸身后的,对自己要求特别严,平时都很好,都要出院了,里根总统去世了,马上给美国PBI写信,说里根同志的去世确实跟我没关系。
男:那个病人呀?——你戴墨镜人都没了。
女:你不觉得是你?
男人弹琴似地敲了半天自己的牙。
男:就是我吧。
拉黑了一大片字,一摁取消,屏幕一跳空白,又都是字了。
男:还有谁?
女:那个,冒充我女朋友,最好人的,对谁都很微笑,很有耐心,性子很慢,包在街上被人抢了也不追,还慢条斯理的:他一定比我更需要。男朋友被我抢了,跟我另一个女朋友说:我都原谅,我谁也不恨。每天晚上不睡在家拉名单,都是准备临死一一道歉的。
男:这也是我?行吧。
半天,才删完。
男:她的戏可多,我提醒你。
女:还有那个,我第一个男朋友,觉得自己巨牛叉,巨容易被自己震撼——我靠,我都说爱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男人喀啦喀啦转打火机,火苗端到嘴边,差点撩着嘴唇。
女:你没事吧?
男:没事,你说你的。
女:我第二个男朋友,那个坏人,每次干完坏事就要大醉一场,自个儿拿着酒瓶子——必须是窝特嘎!跪家里,满脸是泪问自己:我是特操蛋么?
男人笑。手背青筋暴露。
女:第三个男朋友,被车撞了以后,觉得自己特神秘,巨有来历,只是没证据,只是不好意思才没说自己是耶稣基督。跟我结婚也是一种牺牲,必须要牺牲就牺牲女人。同时慰问一下早年落下的贾宝玉病根。才信的紫微斗数,因为人家给他排了个命盘,他坐福德宫,旺朋友,朋友的好儿都是他旺的。会过八卦,背的时候也能拿把筷子照着书给自己打一卦,十回五回打出卦辞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当场就能多吃两碗饭。一阵没事,又把八卦忘了。没工作以后到处跟人借佛教的书,坚决不去西藏,坚决寻找顿悟法门,坚决走呵佛骂祖的路,抗拒——啊啊啊……
女人摇头跺地两手蛇舞表演抗拒。
男人脚一蹬地,轱辘椅滑开转到一边。
男:谁跟你说我坚决跟人借佛教的书了?
女人的蛇舞变成了孔雀舞,定在墙上。
孔雀停止表演,墨镜回头看着灰暗的男人。
女:你没急吧?你要急了我就不说了。
男:不是咱们不带给人瞎编的,有影儿没影儿啊都安人脑袋上——我没急。
女:我可能瞎编么?我识字么?都是你剧本上写的,你不写我怎么知道?
男:哪儿哪儿呢你给我找出来,我就不可能这么写,你们懂么我跟你们聊这些。
女人跑到桌前盯着电脑快速往下拉页。
男:音乐怎么停了?音乐怎么停了?音乐别停呀你动什么了?
女:我什么也没动。
男:起开起开。
女:你少跟我不耐烦!
男:不是你把音乐弄没了,音乐没了我一下觉得我在井里,音乐不能没有。
音乐又有了。
男:你接着找吧。
女人坐一边拧着脖子不理他。
男:你总得证明你没错,我错了,我诬赖了好人吧?
女:我什么都不想证明,我建议我现在回去洗洗睡了。
男:你不能走,这会儿你不能把我一人撂这儿。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不耐烦,我向你赔礼,对不住,全是我的不对,我不是东西。——你是就不能给脸么?
女:你再说一遍。
男:我去一
女:你要去哪儿?
男:去我妈那儿,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去她那儿了。我还有封信在她那儿呢。是我小时候一朋友写的,说他现在就住我楼下,好几回看见我像我,想喊没敢认,写信问我,我看见的是你吗?我现在发现北京没新人了,就这五年,凡出去见人,一介绍一聊,过去都见过,还有见过数面的,曾经是朋友。一网撒到天边,捞上来的还是熟张儿。你没这感觉吗?
女:聊啊,接着聊,我都被聊傻了。
灰暗的男人忽然脸上出现一小块醒目的白,是露出的牙齿,他在笑。
男:不是咱不能得理不让人吧?咱不能越占理儿越生气再让占理儿给气死了。明明和牌了还烦,还看半天,还老大不乐意:得,我和了吧。还气输钱的。
女人抖腿,演特烦的样子,起来过去弄了会儿电脑,让开位子。
’
女:自己看。
男人看了一眼就抽自己一嘴巴,一手抽自己,一手哒哒敲删除。
男:我完全失忆了,我完全不记得写过这场戏了,这是我打算留给再下一部戏的底,可能是当时实在没的聊了。谢谢你指出了我……
男人打断了自己,不说话了,盯着电脑,电脑上仍旧一片黑字。
女人摘下墨镜,屋里的一切,颜色、线条仿佛被加深了,细节都出来了,天花板、墙、桌子、茶几,每一小块局部都更丰富了。灯光里也充满着质感,似乎铺下来的光线是匹料子。
男人却变得十分概括,五官抽象,皮肤沉郁,像柔光加狠了,像一个人模子。
女人惊醒地看着这变化。
手机在震动,没头苍蝇似的在桌上转。男人离开电脑站起来,坐到那只深陷的沙发里。
女:你说什么?你刚才说话了么?
男:我肚子里说话你也听见了?我跟自己说呢,我不觉得这戏有再拍的必要了。
女:你现在是严拧。
男:我是觉得没意思,觉得这剧本怎么那么差呀,一个字都不能再要了。三五个无聊的人,在说无聊的话,完全可以不说。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拍它。
女:你想挣钱。
男:是。——但是我现在非常厌世。
男人忽然笑了,看着女人,白牙像一道白漆。
男:这戏只剩下你一人了。
女:我还没说我呢,我要说了,你更厌世了。我还是挺喜欢这个戏的名字的,要说不拍子就觉得名字可惜了。
女人坐在轱辘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残页的旧剧本,上面打着黑体剧名《梦想照进现实》。
女:《梦想照进现实》。这是你起的还是原编剧起的?
男:原编剧起的,他前面还有一个“当”,当梦想……,被我把“当”拿掉了。
女:要说能起这样的名字,也不该太次呀。
女人两肘作跑步状,脚蹬轱辘椅,流窜到男人面前。
女:你现在就跟我来找你之前一样,承认吗?
男:你呢,好点了?
女:我有点要变成你,这戏是不是还是要拍呀,不然交代不过去,都演到这会儿了。真不拍了大家——至少你还得把钱吐出来。把原编剧找回来,让他改,改成什么样是什么样,我凑合演,你凑合导,别不演呀,演完喽都。他是哪儿的你有他电话吗?你给他打一电话。
男:不用找他,我都能替他把他的话说了:谁让你们动我剧本的?找他就是恢复他原剧本。他不知道我把他剧本改了,我没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