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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怜的阿梅莉,出了一件大事,太让人沮丧了……我到现在还惊惶不安。你
想想,总检察长……不,德·赛里奇夫人……哎,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从结尾说起!……”卡缪索夫人说。
“那好吧!在第一审议厅,波皮诺先生已经在不予起诉的判决书上最后签了字,这
一判决是根据我要求释放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报告作出的……总之,一切都已办完,
记录员取走了记录,我即将了结这桩案子……就在这时候,法庭庭长进来看了一下判决
书:
“‘您释放的是个死人,’他冷笑着对我说,‘用德·博纳尔先生◎的话说,这个
年轻人已经去见自然界法官了。他突然中风而死……’
◎博纳尔(一七五四—一八四○),法国政治作家。
“我喘了一口气,认为是一个偶发事件。
“‘庭长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波皮诺先生说,‘那大概是比什格吕式的中
风吧……’
“‘先生们,’庭长神态严肃地说,‘你们都要记住,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说年轻
的吕西安·德·鲁邦普雷是死于动脉瘤破裂。’
“我们这些人都面面相觑。
“‘一些大人物参与了这桩可悲的案件。’庭长说,‘卡缪索先生,尽管您只是履
行自己的职责,但是,为了您的利益,但愿德·赛里奇夫人不要由于受到这一打击而一
直疯下去!她被送走时,几乎快要死了。我刚才遇见我们的总检察长,他那垂头丧气的
神态使我心里很难过。你把这件事办砸了,亲爱的卡缪索先生!’他在我耳边加了一句。
“亲爱的,从那里出来时,我几乎走不动路了。我两腿颤抖得厉害,不敢上街行走,
便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科卡尔正在整理这次倒霉的预审材料。他告诉我有个标致
的贵妇人冲进了附属监狱,想救吕西安的命。她爱吕西安爱得发了疯,当她看到吕西安
吊死在自费单间的窗棂上,她就昏了过去。咱俩私下说说,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完全是有
罪的,我审讯他的方式可能促使他寻了短见。我离开司法大厦后,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
我,我简直快要晕倒了。”
“哎呀,您要释放犯人时,犯人在自己的牢房吊死了,你总不至于因此认为自己是
杀人犯啊!……”卡缪索夫人叫起来,“一个预审法官这时的境况,就跟一位他的坐骑
被打死了的将军一样!……如此而已。”
“亲爱的,这种比喻最多只能开个玩笑,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个案子是
‘死人害活人’,吕西安把我们高升的希望带进了棺材里。”
“真的吗?……”卡缪索夫人说,露出强烈的嘲讽神情。
“是的,我的前途算是完了。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塞纳省法院普通法官了。这桩
倒霉事件发生前,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预审进展已经很不满意,他对我们庭长说的话已
经向我证明,只要德·格朗维尔当总检察长,我永远甭想晋升了!”
晋升!这是一个可怕的词,这个概念表明今天的法官已经变成了公务员。
从前,当上法官就意味着立刻有了他该有的一切。三四顶庭长法帽已能满足每个省
法院里那些雄心勃勃的人的需要。一个推事的职位,不论在第戎还是在巴黎,就能容纳
一个布罗斯◎或者一个莫莱◎这样的人物。取得这样的职位需要一笔财产,坐稳这个职
位需要一笔更大的财产。在巴黎,除了法院以外,穿黑袍的人只能追求三个高级职位:
总督察,掌玺大臣或大法官。省法院以下的下层中,一个初等法院的司法官员已经是个
了不起的人物,叫他一辈子呆在这一职位上他也很乐意。一八二九年,巴黎王国法院一
名推事的全部财产,就是他的薪金收入,将他的职位与一七二九年一名法院推事的职位
相比,差别就大了。如今,人们用金钱作为社会地位的万能保障,但倒不像过去那样要
求法官拥有大量财产。因此,人们可以看到他们去当议会议员,贵族院议员,他们身兼
数职,既是立法官又是司法官,借别的职位提高身价,而不是依靠本职增进名声。
◎布罗斯(一七○九—一七七七),法官和作家。第戎法院第一院长。
◎莫莱(一五五八—一六一四),法国国王亨利四世时的巴黎总检察长。
总之,法官渴望自己表现出色,以便获得晋升,就像人们在军队或行政机关里获得
晋升一样。
这种想法如果不损害法官独立精神,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理所当然的。但是,
人们却见到这种思想产生大量后果,致使法官在公众舆论前丧失了威望。国家给教士和
法官薪俸,使他们成了公职人员,步步高升的欲望推动野心扩张,野心促使对当权者的
逢迎。另外,现代平等又将受法院管辖的人与法官列在同等的社会地位上。因此,在人
们声称各方面都获得了进步的十九世纪,宗教和司法这两大社会秩序的支柱反而削弱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晋升了呢?”阿梅莉·卡缪索问。
她开玩笑似地望着丈夫。这个男人雄心勃勃,她可以像拨弄一件乐器那样拨弄他。
她感到有必要给他鼓劲。
“你干吗要灰心丧气呢?”她继续说,同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对犯人的死毫不
在乎,“吕西安的自杀会使他的两个仇敌德·埃斯帕尔夫人和她的姑子更特莱伯爵夫
人感到高兴。德·埃斯帕尔夫人与掌势大臣关系密切,你可以通过她求见这位大人物,
告诉他这个案子的内情。如果司法大臣站在你的一边,你对庭长和总检察长还有什么害
怕呢?……”
“可是,还有德·赛里奇先生和夫人呢!……”可怜的法官叫起来,“我再对你说
一遍,德·赛里奇夫人疯了!别人说,她是由于我的过错而发疯的!”
“嘿!如果她真的疯了,她就不能加害于你这个没有判断力的审判官了!”卡缪索
夫人笑着大声说,“来吧,你把今天的所有情况都给我讲讲!”
“天哪!”卡缪索回答,“我听取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的招供,他已经申明这个所
谓西班牙教士确实就是雅克·柯兰。就在这时候,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
奇伯爵夫人派一名男仆给我送来一封信,请我不要审讯吕西安。可是,事情已经办完了……”
“哎,你真是没有脑子!”阿梅莉说,“你的那个办事员兼记录,对你来说是完全
靠得住的,你当时就可以把吕西安叫回来,巧妙地安抚他一番,然后修改一下审讯记录!”
“你跟德·赛里奇夫人一样,不把法院当一回事儿!”卡缪索说,他怎么也不能拿
自己的职业开玩笑,“德·赛里奇夫人夺走我的审讯记录,扔进火里烧了!”
“这才是女中豪杰!太高明了!”卡缪索夫人高声叫起来。
“德·赛里奇夫人对我说,这个年轻人曾经博得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她本人
的好感,与其让他跟一名苦役犯坐到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她宁可把司法大厦炸毁!……”
“嘿,卡缪索,”阿梅莉说,她忍不住因自己的优势而徽微一笑,“你的前程妙不
可言……”
“啊!什么,妙不可言?”
“你尽了职责……”
“可是,不幸的是,德·格朗维尔先生在马拉凯河滨遇见我,尽管他提出了一些狡
猾的意见……”
“是今天早晨吗?”
“是今天早晨。”
“几点钟?”
“九点钟。”
“哦,卡缪索!”阿梅莉搓着双手说,“我总是反复对你说,对一切都要留神……
天哪,我这拉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车砾石!……可是,卡缪索,你的总检察长在
路上等着你,他肯定有话要嘱咐你。”
“是啊……”
“而你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你老是那样聋子似的,你一辈子就当这么个没有
知觉的预审法官吧!现在呀,你集中精神听我说,”她看到丈夫想要回答,便叫他闭上
嘴,继续说,“你认为这案子结束了吗?”阿梅莉间。
卡缪索望着妻子,显出乡下农民在江湖医生面前的神态。
“既然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夫人受到了牵连,你就应该把她
们两人都当作你的保护人。”阿梅莉接着说,“你看吧,德·埃斯帕尔夫人安排掌玺大
臣接见你一次,接见时,你告诉他这案于的隐情,他将以此去逗乐国王,因为所有国王
都喜欢了解内幕情景,喜欢知道公众为之目瞪口呆的事件的真正缘由。到这时候,无论
是总检察长还是德·赛里奇先生,都不用害怕了……”
“你这样的女人,真是无价之宝!”法官高声说,重新鼓起了勇气,“不管怎么说,
我挖出了雅克·柯兰,我要送他去重罪法庭还帐,我要揭露他的罪行。这样一场官司是
预审法官仕途上的一次胜利……”
“卡缪索,”阿梅莉接着说,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自杀弄得丈夫心力交瘁,现
在看到他恢复过来,感到很高兴,“庭长刚才说你把事情办砸了,可是现在,你又走向
另一极端……你还在歧途上徘徊,我的朋友!”
预审法官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妻子。
“国王和掌玺大臣听到这桩官司内幕时,一定会很高兴,而他们看到自由派律师通
过他们的辩护将诸如赛里奇、莫弗里涅斯、格朗利厄家族中这些重要人物,以及所有直
接或间接卷入这个案子的人,拖到公众和重罪法庭面前时,会感到很恼火。”
“他们都卷进去了!……我把他们都给抓住了!”卡缪索高声说。
法官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就像斯加纳雷尔寻求走出困境时在舞台上踱来踱
去一样。
“听我说,阿梅莉!”他站到妻子面前接着说,“我又想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