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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搏见报搏出名,你不搏,表示守规则?选美又不颁发操行奖。所以我没兴趣。但如果没有这些花边,阿楚与她的行家们便无事可做,非得有点风波不可。
〃你快回家,现在几点了?赶快跑回沙田写稿去。〃——我其实怕她跑来我这里写稿。以前没问题。今晚万万不能。
〃我不回去,太晚了,我现在过来。〃
她喜欢来就来,走就走。但,今晚,我一瞥如花。她基于女性敏感,一定明白自己的处境。也许她习惯成为生张熟魏的第三者,〃老举众人妻,人客水流柴〃。惟本人袁永定,操行纪录一向甲等,如今千年道行一朝丧,阿楚本来便泼辣,上来一看……你叫我如何洗刷罪名?
〃——你不要来。〃
〃为什么?〃
〃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有哪一次妨碍你?我赶完娱乐版,还要砌两篇特稿给八卦周刊赚外快。你别挡人财路。〃
〃早就叫你不要上来,回家写好了。〃
〃——〃阿楚不答。我仿佛见她眼珠一转。
〃为什么?你说!〃她喝令。
〃厕所漏水,地毡湿透了。〃我期艾地解释。
〃袁永定,你形迹可疑,不懂得创作藉口。——我非来不可。如果地毡没有湿透,你喝厕所水给我看!〃
〃我有朋友在。〃
轰然巨响,是阿楚掷电话。 天,这凶恶的女人杀到了。
我怎么办?
如花十分安详:〃不要紧,我给她解释。〃
〃你未见过这恐怖分子。有一次她在的士高拍到某男明星与新欢共舞的照片。男明星企图用武力拆菲林,她力保,几乎同男人打架。——她是打不赢也要打的那种人。〃
〃你怕吗?〃
我怕吗?真的,我怕什么?如花只是过客,解释一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永定,〃她又开始她的风情,〃你放心,应付此等场面我有经验。〃啊,我怎的忘却她见过的世面!
〃而且,我有事求你,不会叫你难下台。也许,借助你女朋友的力量,可帮我找到。你看,我可是去找另外一个男人的。〃
是的,并不是我。
一阵空白。我计算时间,不住看表。阿楚现今在地铁、的士,现今下车,到了我家门。我在趑趄期间,无意地发现进屋多时,我却未曾放松过,未换拖鞋,甚至钮扣也没有解开。在自己的家,也端正拘谨。面临一个两美相遇的局面。
嘿嘿嘿,我干笑起来,顺手抄起桌上的苹果便吃,谁知是如花〃吃〃过的〃遗骸〃,吓得我!门铃一响,像一把中人要害的利剑。
门铃只响了一下,我已飞扑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们三人六眼相对,图穷而匕现。
阿楚,这个短发的冲动女子,她有一双褐色的眼珠。她用她自以为聪明的眼睛把如花自顶至踵扫一遍,然后交加双臂望向我。
〃阿楚,我给你介绍,这是如花。〃
二人颌首。 我拉女友坐下来。她又用她自以为聪明的眼睛把桌上的水果和我那整齐衣冠扫一遍。十分熟落地、若有所示地把她的工作袋随便一扔,然后脱了鞋,盘坐于沙发上,等我发言。
她真是一个小霸王。
〃如花——她不是人。〃
阿楚窃笑一下。她一定在想:不是人,是狐狸精?
于是我动用大量的力气把这故事复述,从未曾一口气讲那么多话,那么无稽,与我形象不相符。阿楚一边听,安静地听,一边打量我,不知是奇怪本人忽地口若悬河,还是奇怪我竟为〃新欢〃编派一个这样的开脱。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是,为什么呢?我毫无疑问地相信一个陌生女子的话,且把她带至此,登堂入室。——何以我全盘相信?
也许,这因为我老实,我不大欺骗人,所以不提防人家欺骗我。而阿楚,对了,她时常说大大小小的谎,因此培养了怀疑态度。每一事每一物都怀疑背后另有意思,案中有案。
她转向如花:〃你怎样能令我相信你是个五十年前的鬼?〃
如花用心地想,低头看她的手指,手指轻轻地在椅上打着小圈圈,那么轻,但心事重重。我的眼睛离不开她的手指。
〃呀,有了!你跟我来。〃
〃去哪儿?〃
阿楚不是不胆怯的,她声都颤了。
如花立起来,向某房间一指,她走前几步,发觉是我的房,但觉不妥,又跑到厕所中去。她示意阿楚尾随入内。
厕所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在里头干什么,鬼用什么方法证明她是鬼。我在厅中,想出了二十三种方法,其实最简单的,便是变一个脸给她看。——不过,她的鬼脸会不会狰狞?
二人进去良久,声沉影寂。
我忍不住,想去敲门,或刺探一下。回头一想,男子汉,不应偷偷摸摸,所以强行装出大方之状,心中疑惑绞成一团一团。
门咿呀一响,二人出来了。
我想开口询问,二人相视一笑。
〃你如今相信了吧?〃
〃唔。〃阿楚点头。
〃请你也帮我的忙。〃
阿楚故意不看我的焦急相,坐定,示意我也坐下来,好生商量大计。
〃你们——〃我好奇至沸点。
〃永定,〃她截住我的话,〃如花的身世我们知得不够多。〃
〃谁说的?〃
〃你晕浪,问得不好。〃她瞪我一眼。
我马上住嘴,不知是因为她说我〃晕浪〃,抑或〃问得不好〃,总之住了嘴。心虚得很。
〃现在由我访问!〃她权威地开始了,〃如花,何以你们二人如胶似漆,十二少竟不娶你?他可有妻子?〃
啊对了,我竟没有深究这爱情故事背面的遗憾。遗憾之一,由阿楚发问:有情人为何终不成眷属?
十二少虽与如花痴迷恋慕,但他本人,却非〃自由身〃,因为陈翁在南北行经营中药海味,与同业程翁是患难之交,生活安泰之后,二者指腹为婚。十二少振邦早已有了未婚妻,芳名淑贤。
〃我并没有做正室夫人的美梦,我只求埋街食井水,屈居为妾,有什么相干?名分而已。不过……〃
如花的惆怅,便是封建时代的家长,自视清白人家,祖宗三代,有纳妾之风,无容青楼妓女入宫之例,所以坚决反对,而且严禁二人相会。
这是我们在粤语长片中时常见到的情节,永远不可能大团圆。到了后来,那妓女多数要与男主角分手,然后男主角忧郁地娶了表妹。——也许他很快便忘了旧情,当做春梦一场。〃地老天荒〃?过得三五年,他娇妻为他开枝散叶,儿女绕室,渐渐修心养性,发展业务,年事日高,含饴弄孙,又一生了。谁记得当年青楼邂逅的薄命红颜?
〃你与他分手了?〃阿楚追问。
〃不,我死心不息。〃如花忆述,〃一天,鼓起勇气,穿着朴素衣裳,十足住家人模样,不施脂粉,不苟言笑,亲自求见陈翁。〃
〃他赶你走?〃 〃他与我谈了一会。至我恳切求情,请准成婚时,陈老太拿出掘头扫把——〃
〃以后呢?〃
〃后来,他偶尔做了一单亏本生意,因为迷信‘邪花入宅’,带来衰运,永远把我视作眼中钉。〃
〃那十二少,难道毫无表示吗?〃阿楚愤愤不平,〃你为他付出这样多,他袖手旁观?你要他干什么?不如索性……〃
如花脸上一片光辉:〃他,为我离家出走!〃
〃哦,算他吧!他住到你家?〃
〃不是家,是‘寨’。〃轮到我发一言了。
阿楚白我一眼,不服。
〃是呀,一间寨通常三层。地下神厅之后,二三楼都是房间,我因是红牌,个人可占一间,其他台脚普通的阿姑,则两三人同居一房。〃如花答。
〃他住到你寨里,方便吗?〃
〃他没住下来,根本没这规矩。他另租房子,就在中环摆花街。〃
〃那你洗尽铅华,同他相宿相栖去?〃
〃没有。〃
〃二人难道不肯挨穷?〃
〃不是不肯,是不敢。〃
三人默然。多么一针见血。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继,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一点点意见便闹得鸡犬不宁,各以毒辣言语去伤害对方的自尊。于是大家在后悔:我为什么为你而放弃锦衣玉食娇妻爱子?我又为什么为你而虚耗芳华谢绝一切恩客?
当你明知事情会演变至此时,你就不敢。如花虽温十二少,但她〃猜、饮、唱、靓〃,条件齐全,慕名而来的客人,还是有的。某些恩客,刻意不追究如花的故事。如花的故事,延续着。
〃十二少靠吃软饭为生?〃
阿楚的访问,真是直率,而且问题咄咄逼人。眼看如花面色一变,但她一定用更多的答话来解释。于是访问者奸计得逞。
凌楚娟小姐,我心底佩服:你真不愧娱乐版名记。
自她坐下来开始,问题便滚滚而来。我真汗颜,我是人家讲什么我便听什么;她呢,人家讲得少一点,她便旁敲侧击盘问下去。
果然,如花不堪受辱。
〃他没有靠我养。他有骨气,不高兴这样。〃
〃但,一个纨绔子弟,未历江湖风险,又没有钱创业兴家,这样离开父荫跑了出来,他总不能餐餐吃爱情。〃
〃他去学戏。〃
〃有佬倌收他吗?〃我想到就说。
〃怎么没有?〃如花为情郎颜面而辩。
〃不不,请勿误会。〃阿楚打圆场,〃他的意思,是当年的佬倌架子很大,拜师不易。绝对没有低估十二少。〃
〃而且,〃阿楚乘机再狡猾,〃我跑娱乐圈知道,访问老一辈的伶人时,都说他们当年追随开山师父时,等于是工人侍婢。〃
见如花气平了,阿楚得意地朝我撇撇嘴。
不过,即使如花为十二少的骨气辩护得不遗余力,到底,我们还是了解:都是如花的说项。在十二少仍是失匙夹万之际,他与如花已是太平戏院常客,看戏操曲,纯是玩票遣怀。人生如戏,谁知有一天,他要靠如花在酒家开一个厅,挽人介绍大佬倌华叔,央请收十二少为徒,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