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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这就叫我们不要杀生哟。那些鸡啊、牛啊、猪啊,被杀的时候,不管什么声音地拼命乱叫,它也不管这是不是音乐。等于我们人一样,被人欺负要被打死的时候,妈啊!娘啊!救命啊!什么怪声音都出来了。杀生时,任何一个生物,被欺凌到死的时候都非常愤怒,你要晓得,一愤怒那个血都会变成蓝色了,当时马上把血抽出来一化验,血里头就有毒。所以发愤怒的心,嗔心是有毒的。人平常讨厌人家恨人家,就是心里毒的习气很重。所以,“贪嗔痴”称为三毒。“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最后死的时候,那一个“心厉”,那一念,变成厉鬼,凶极了。
为什么讲这一段?一个人,你无礼地逼迫欺负弱小的人,那个受欺负的人,虽然没有办法抵抗,这条生命已经交给你要死,但是临死的时候,要发嗔恨心,嗔恨心一发起来,有没有鬼?就有鬼!变成厉鬼,要你的命。同学们就要问了,到底有没有鬼啊?你研究孔子写的《春秋》,看一看《左传》,里面记载鬼神的事好多好多啊。曹操这些大奸大恶的人,临死的时候,看到以前被他杀的人来索他的命,都求饶了。这是真的哦!鬼神之事就是这样,你以为偷巧害了别人啊,临死的时候,“并生心厉”。所以人不会给人家骗的,最笨的人不过被你骗了一辈子,到了断气的时候,他忽然聪明了,“哎呀,我上了当。”这个时候,一念之间“并生心厉”,因果报应就这样建立了。
尅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一个人的心理,不要刻薄。历史上有许多领袖,譬如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他曾说过这样的话,朕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但是老实讲,崇祯是亡国之君,为什么?刻薄,多疑。一个当领袖的,刻薄多疑就完了。所以刻薄多疑太过了的人,有不值一谈的那种怪心理就起来了,就变成了心理变态。学佛、修道、学宗教的人就是这样,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要求也严格,都犯了“克核太至”这个毛病。因此,宗教心理病是很难医的,在西方医学里头,宗教心理病几乎没有办法治疗。研究心理学的人,或者研究心理行为的人,或者有研究心理医学的人,千万注意。“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甚至于你自己都还莫名其妙地心理变态起来。
你们修道、学佛、出家的同学,看起来像个修行人,严重地告诉你们,平常我不大讲,你们会发现自己常常有一种“克核太至”的心理。你看历史上真成功的人,都有豪侠之气。就现在的历史,中东的萨达特这个领袖死了,我就觉得他很可爱,他的可爱就不是“克核太至”,他有流氓气,所谓流氓气就是侠气。你看他讲话笨笨的,但是,说了就算数的,那不是假装的,他可爱在这里。宗教家,宋明理学家,儒家的人,最容易犯“克核太至”这个毛病。因此你们注意了,做人,是要学儒家的原理,不能学宋明理学家的态度,那都是神经病。学佛也是一样,要知道修戒行,但是戒行是要求自己不能“克核太至”,更不能要求人家“克核太至”。所以往往拿戒行要求人家,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你早就自己不对了,已经进入变态心理状况还不知道,就完了。真的,一点都不欺骗你们哦,我现在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但是我不是佛,这是我今天讲的很坦然的老实话。在大雄宝殿,佛那个气度多光华啊,你再看看佛的一生,哪里像你们这样小家子气!
所以我们读历史常常发现,历代秦汉唐宋元明清,有些皇帝那真不是个东西,犯了“克核太至”的毛病,毛泽东也犯了这个毛病。这三个月以内,我从夜里一二点钟开始,到三四点钟,一夜不过用二个钟头,把《二十五史》重读了一遍。但是以我头发白了,也快要入土之人看来,有时候禁不住感叹,替有些皇帝,有些古人着急:“怎么那么笨啦,不要那样就好了嘛!”结果历史上,他还是那么做了。那真是“读史书而流泪,替古人担忧”啊!实际上读历史、读兵书而流泪,不是替古人担忧哦,往往会替未来的人担忧,读历史读通了的人会替未来担忧。所以《庄子》这一段文章,又可以写一篇博士论文,同学们说写论文找不到题目,其实太多了,从中国文化的垃圾里头都可以抓出来好题目。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
作人做事的道理,尤其做官的,做负责人的,连我们这里王班长都要注意,“无迁令,”这个“迁令”什么意思呢?《论语》上有一句话叫做“不迁怒”,孔子讲颜回最好的修养就是“不迁怒,无二过”,怎么叫“迁怒”?譬如他正在不高兴中,你来跟他讲话,嘿,活该你倒霉,“讨厌,你走开一点好不好。”他本来讨厌的是别人,并不是讨厌你。结果他“迁怒”到了你的身上。从人生经验中知道,朋友之间,乃至家庭中父母、夫妻之间也是这样,正在对方不如意的时候,去提出问题来谈,当然倒霉,这是时机不对。所谓:“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所以,能够做到“不迁怒”很难。“无二过”,犯了一次错误,第二次决不再犯,所谓忏悔者,就是“不二过”。不像有的同学错了,“哎呀,老师,我忏悔了。”明天又不对,“老师,我又忏悔了。”他永远在忏悔中,那还叫忏悔?那是悔在忏你了。我们常常看到办事的,做公务员的“迁令”。譬如我发现有跟我做事的同学,我说:“请你帮我把下面那一本书拿上来。”结果他到了下面对另一人说,“某某人,老师叫你把那本书拿上去。”这就叫“迁令”,已经不对了。做人要“不迁令”。
“无劝成,”不要勉强人家的成功。光要求人家而不要求自己,这就是“过度益也。”过度地要求是不行的。学宗教的人,往往对自己很慈悲,对别人却过度地要求,很“克核”,“克核”就变成刻薄了。像我们有个佛家师父一样,为了让弟子过午不食,到晚上连锅巴都锁在柜子里了。我就讲他,“你这样不对了,万一有人饿得胃出血怎么办呢?”那就要放松一点,装着看不见了,就是这个道理。因此,
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
做事作人不能“迁令”,自己当主管不能“劝成”,这是两点不能犯的错误。不然的话,做事情就非常危险了。我们不晓得这是庄子说的话,还是孔子说的话,无法考证究竟是哪个说的了。“美成在久,”就是我们平时所讲的,好事不在忙。成就好的事情,不是一时做得到的。坏的事情却容易成就,一成就了以往,来不及改正。所以作人处事要慎重地考虑。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孔子把最后的结论告诉叶公子高。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在物质的世界当中,“乘物以游心”,抱一种超然物外游戏人间的心理,就是现在讲的一种比喻,“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游戏人间不是吊儿郎当,是自己心境非常轻松,做人非常本份,该做就做了。也就是佛学说的解脱,不被物质所累。那么既然做了一个人,对于人世之间人道之间,“托不得已以养中”。孔子前面讲天下有两大戒,一个是命,这个命不是八字的命,是天命。一个是义,义所当为,理所当为,如理而为,如实而为。就是说,人生有它的价值,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乃至宗教所说的为救人救世,明知道这条命要赔进去,如耶稣被钉上十字架,文天祥被杀头等等,他们认为很坦然,是“托不得已”,是命之所在,义之所在,不得已而为之。 “以养中”这个“中”,就是内心的道,自己修的道。所以诚心修道的人,不一定打坐,他掌握了为人处世之间的原则,就是真正的有道之士。
上面两个故事,庄子都是以孔子的嘴巴来讲的,一个是孔子答复颜回,一个是孔子答复叶公子高。第三个故事又来了,转了一个方向。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
“颜阖”是个人名,这位先生奉命要做卫灵公太子的老师。卫灵公的太子在历史上,是一个并不高明的人物,也是很暴戾的人。古代帝王的时代,做为太子的老师,那就是辅助一个新的皇帝出来,责任很大。比如到清朝末年,距今七八十年前的清末,当时还有些官名,如太子太保,太子少保等。当然那些太保不是现在的太保,那是很大的太保。当官做到了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就到了极点,讲功名位置,有时候比宰相还大。所以颜阖担任了这个任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