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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就像我,和我手下这些军医及技术人员,他们的军籍虽然保存,但去向没有人知道,包括他们的家属——他们的家属,包括我的新婚妻子,都在关东军总部。的确,这和其它几支防疫部队不一样,它们都有编号,长官的名字也都明确登记。而我们,是无名的,地下的,你应该能想像到了吧,这一计划该有多么机密!”安崎宗光脸色凝重。
“我已经在黑木君的引导下,宣誓保密。我会以军人的荣誉保守誓言。”山下雅广的话掷地有声。
安崎宗光领着山下雅广继续往“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院内走,向前一指:“你看,我说我们是‘地下的’,没有打诳语吧。”
山下雅广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只见院内有数百名壮丁在冷风中苦干,整个院内几乎都被挖开,而且挖入地下很深,已经筑成了大约三层的架构,仿佛在建一座地下宫殿。
“因为保密的性质,我们所有的活动,从科研到操作,都将在地下进行,地上的大楼,只做办公室、宿舍和存放一些普通的材料器械。”安崎宗光介绍道。“怎么样,规模够宏大吧。本来,我们要将这两座楼推倒重盖的,但后来发现,英国人盖楼,地基打得极深,所以只要在楼下不伤筋动骨,很容易就能改造成我们的想法。当然,我们在这里大兴土木,绝不想让外界知道得太多,毕竟,我们从名义上,只是一个药材进出口公司。所以这段时间,围墙上有带电的铁丝网,连猫都进不来一个,就是不让外人偷窥。中国人的好奇心,强得会让你惊讶。”
“可是,还用中国的俗话说,没有不透风之墙,哪怕这些壮丁,等施工完毕后,回到外界……”山下雅广停下问题,因为他已经从安崎宗光眼中那丝残忍神情中找到了答案:这批壮丁,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山下雅广心头一沉。随即自问,这一沉到底意义何在?是在惋惜这些无辜生命,还是在自责本身软弱的态度?你已经经受过那样的训练,怎么还会这么软弱?
日本国和天皇的胜利高于一切,你却在放纵自己敏感纤细的感情。
走进了大楼里部队的总办公室,安崎宗光介绍了山下雅广的私人办公室,又和另外三位课长会面,商讨了一些业务安排。山下雅广在会议中,眼光无意扫及,一位壮丁模样的汉子,正在向一名宪兵低语。他皱皱眉,轻声问道:“难道,这大楼里外,允许壮丁们随意走动吗?”
安崎宗光略带得意地说:“当然不是。最近这些壮丁的动态可疑,大概感觉出了自己今后的命运,所以在酝酿如何逃出工地。我们于是安插了内线,就是他。更确切说,特高课在那批壮丁中安插了内线。”
“原来我们这里也有特高课插手?”
“应该说,特高课就是这个计划的主要策划者,我们这次的计划,如果成功,特高课有可能受益最大。”
不知为什么,山下雅广觉得后背有些发寒。
会议结束,在那间宽敞的私人办公室里坐下,看着桌上勤务兵摆放齐整的笔墨纸张,山下雅广修长的手指不自主地抽动了起来。直到今天,每次看到文具,他都会有一种创作的冲动,俳句、和歌,和他最爱的中国豪放不羁的古体诗和韵律婉转的词。前两年高度紧张的医学和细菌学训练之余,他有时也会偷偷写上一两首,现在正式工作了,今天从下火车起对江京的意外亲切,一直到大东亚药物经营局里的地下秘密,都让他深有所感。
现在是战火纷飞的时代,怎么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可是历代英雄豪杰,在激战之余,艰险之中,不也有澎湃诗情?
他终于没能克制住创作的冲动,开始在一张信纸上游笔。
【57】
菊野勇司举枪对准了山下雄治:“既然你不准备说了,我别无选择,只好把你们三位灭口,在此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你不伤害我们,并没有犯下任何明显的罪孽,你还可以重新开始。但一旦杀了我们,就是死罪!”山下雄治平静地劝说着。
“说得容易!”菊野勇司几乎在暴怒,“我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为了有机会能得到那些失窃的陶器,在你那枯燥乏味的实验室里一干就是三年,终于得到了这么好的机会,想让我就此放弃,无功而返,简直是做梦!你一定知道真品的藏处,如果你觉得那几件陶器比你的命值钱,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菊野勇司的手枪忽然换了方向,对准了安崎佐智子,扣动了扳机。
枪声透过消音器,发出“卜”的一声,却射在了地室的墙顶上。
四下突然一片漆黑,原来是关键迅疾无比地扑在了菊野勇司的身上,将他撞倒在一地碎玻璃屑上,同时叫道:“佐智子、山下博士,你们快走!快走,我拖住他!”菊野勇司右手仍紧握着枪,虽然黑暗中一时无法再瞄准,情急之下再次扣动扳机,子弹射碎了墙上的砖泥。
安崎佐智子说:“不,要走一起走。”冲上前来。山下雄治也扑向菊野勇司。
菊野勇司的后背靠在那些玻璃碎屑上,体会了真正的“万箭穿心”之感,但他身手敏捷,忍痛一翻身,挥起左拳,重重击在行动不便的关键的脸上,关键负痛,因为双手被铐,失去重心,被推倒在地,也被玻璃碎屑扎了全身,仍就势抓住了菊野勇司的左脚,又叫:“你们快走!不要糊涂!”
此刻的菊野勇司,双手已得解放,冷笑道:“你们其实谁也走不了。”手枪垂下,对准死死抱住他的关键,再次扣动扳机。
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奋力向前扑去,虽然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但枪声并没有响。
菊野勇司扣动扳机时,突然觉得手指上已没了力道。
全身都没了力道,软软地倒下。
门口转出来一个黑影,手电光再次亮起,一个说着日语的熟悉女声:“好危险,来晚一步,这坏蛋就要得逞。”
是千叶文香救下了三人!
“千叶博士!”安崎佐智子兴奋地叫了一声。一向不苟言笑的山下雄治也轻叹了一声,柔声道:“文香,你果然细心,你怎么……”
“今晚最后一次实验嘛,结束后我其实一直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你知道,我也是习惯熬夜的。总算收拾差不多了,刚出门,发现菊野用枪逼着你,从你办公室出来。我吓了一跳,就躲在暗处观察,直到跟到地下,又看见佐智子小姐和关键君也受制了,更觉得不妙,就飞跑回实验室里拿了麻醉枪,以防万一,果然派上了用场。用麻醉枪还是我以前在非洲进行野生生物研究时学会的呢。”千叶文香边说边去查菊野勇司的呼吸和反应,确证他确实被麻醉了,才舒了一口气。
山下雄治说:“文香,菊野勇司的身上,或者他的包里,一定有开手铐的钥匙。”
千叶文香说:“好,其实我也正在找呢。还是先把他的枪没收了更要紧。”
数分钟后,一阵钥匙响过之后,千叶文香似乎终于打开了山下雄治的手铐。
关键对安崎佐智子说:“佐智子,麻烦你先上去,拿着我的手机,给巴警官打个电话。”
黑暗中,安崎佐智子似乎应了一声,但很轻,随即又叫了一声:“关键。”声音更轻。
千叶文香拖着那串钥匙走过来,一阵花啷花啷的响。关键想,自己也太性急了,其实千叶文香即刻就能给自己打开手铐,几分钟之差,何必要让安崎佐智子那么着急地走开。
他随即觉得有些不安。但说不出为什么。
也许是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的沉默。
“佐智子,你还在吗?”如果安崎佐智子已经离开,那可算是身轻如燕。
没有人回答。
“千叶博士……”关键顿时想起,千叶文香不懂中文。
但她却回答了,以一双手铐,套住了关键双脚脚踝!
手铐虽有伸缩,但脚踝毕竟比手腕粗了许多,箍得关键一阵钻心疼痛。
他想起,好像是很久以前说过,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疼痛。千叶文香,她到底想干什么?!
“放开我!千叶博士……千叶文香,你疯了吗?”
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他们怎样了?
千叶文香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将手电光照向委顿在地上的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关键顿时明白,两人一定和菊野勇司一样,也被千叶文香用麻醉枪放倒了。
接下来被麻醉的,一定是我了。
不会,要麻醉我的话,此刻我早该入梦乡,何必再受这手脚的桎梏。千叶文香存心留着清醒的自己。
她要干什么?
千叶文香缓缓走到门口,柔声说了句什么,关键虽然听不懂,却觉得毛骨悚然。黑暗中她的身影如魅,又渐渐和黑暗化为一体。
【58】
千叶文香临出小屋门时说的那句话,本身一点儿也不恐怖:“我去去就回。”但相信如果关键粗通日文,听了这话,还是会感受到脊背后的冷气。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个难得的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
老师稻本宏允毕生的理想,终于可以得到实现。
千叶文香忍不住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还真不容易。
最初听说山下雄治要组队来江京找关键做实验,她自告奋勇随行,但山下雄治因为经费有限等借口,并不准备带她来中国。
但她还是达到了目的,手段不高明,但做到了。
山下雄治并非真正的好色之徒,只是个有缺点的男人,一失足,谈不上有千古恨,但全身尽湿。
千叶文香就是他身上挥散不去、又拧不干的水。
到了江京,实验开始后,她以高明的处理人际关系的技巧周旋于山下雄治、菊野勇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