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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玄冥告成,万物休息,穷阴涸凝,寒威凛慄,黑眚拔来,阳光西匿。群饱方嬉,歌咢宴食,死气交缠,视面惟墨。夜漏始下,惊飙勃发,万窍怒号,地脉汤决,大声发于空廓,而水波山立。
于斯时也,有火作焉。摩木自生,星星如血。炎火一灼,百舫尽赤。青烟睒睒,熛若沃雪。蒸云气以为霞,炙阴崖而焦爇。始连檝以下碇,乃焚如以俱没。跳踯火中,明见毛发。痛謈田田,狂呼气竭。转侧张皇,生涂未绝。倏阳焰之腾高,鼓腥风而一吷。洎埃雾之重开,遂声销而形灭。齐千命于一瞬,指人世以长诀。发冤气之煟л铮嫌畏斩先铡P械蔽缍苑剑锷忱渭病R络瞻苄酰樘啃迹〗拢劣诤2痪
亦有没者善游,操舟若神,死丧之威,从井有仁,旋入雷渊,并为波臣。又或择音无门,投身急濑,知蹈水之必濡,犹入险而思济。挟惊浪以雷奔,势若而终坠;逃灼烂之须臾,乃同归乎死地。积哀怨于灵台,乘精爽而为厉。出寒流以浃辰,目睊睊而犹视。知天属之来抚,憖流血以盈眦;诉强死之悲心,口不言而以意。
若其焚剥支离,漫漶莫别,圜者如圈,破者如玦。积埃填窍,攦指失节。嗟狸首之残形,聚谁何而同穴。收然灰之一抔,辨焚馀之白骨。呼呜,哀哉!
且夫众生乘化,是云天常,妻孥环之,绝气寝床,以死卫上,用登明堂,离而不惩,祀为国殇。兹也无名,又非其命,天乎何辜,罹此冤横!游魂不归,居人心绝。麦饭壶浆,临江呜咽。日堕天昏,悽悽鬼语。守哭迍迍,心期冥遇。惟血嗣之相依,尚腾哀而属路。或举族之沈波,终狐祥而无主。悲夫!丛冢有坎,泰厉有祀,强饮强食,冯其气类。尚群游之乐,而无为妖祟!人逢其凶也邪?天降其酷也邪?夫何为而至于此极哉!
——选自《四部丛刊》本《述学·补遗》
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乙卯日,停泊在仪征县境江面上的盐船发生了火灾,共焚毁船只一百三十艘,烧死和淹死了一千四百多人。当时,成批转运出去的盐粮,由东始自泰州,向西直达汉阳,几乎遍及半个中国。而仪征正是控扼盐船来往的水路要津。这里船只聚集,桅杆遮蔽天空,沿江林立,远远望去,隐隐约约宛若城廓。但却在一个晚上同归于尽,死者都变成了烧焦的肉干。平白遭受如此剧烈的火灾,这能不悲伤么?
当时,冬令将尽,万物沉静,残冬岁尾阴气凝固,分外严寒,黑色的云雾突然纷拥而至,夕阳早已西下。人们吃着晚饭,席间还击鼓歌唱以为嬉乐,岂料死神步步迫近,只见晦暗的脸色显示出凶兆。天色刚近黄昏,狂风怒起。万千孔穴响起刺耳的呼啸。江河流水汹涌澎湃,可怕的声响震撼于旷野长空,巨浪象小山一样矗立水面。
正在这时,发生了火灾。木船相磨擦起火,只见星星点点殷红如血。大火一烧,百十条盐船一片赤焰。青紫色的浓烟滚滚,飞火之下的船物就象是用沸水浇灌的雪堆,融化迅疾。烈火还将天上的云气蒸烤成红霞,连背阴的崖岸也被烘焦。船只本是连接在一起下锚停泊,因而便统通烧毁沉没。船民纷纷奔窜于烈火中,火焰映照出他们的头发。他们痛苦万状,狂呼乱喊,直至声疲力竭;或翻来覆去,惊惶失措,可怜还未断气。忽然,明亮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随着一阵腥风吹过,重又发出烧灼的细响。及至烟灰尘雾消散,被烧的船民客子一齐声销迹匿。千余人命,在一瞬之间,向人世永诀。这些屈死的鬼魂,冤气和合着四溢的凶气,遮掩了日色。将到第二天中午,这股冤气就象迷失了方向一样四处漂荡,以至飞沙走砾。被烧烂的碎衣片和破棉絮,以及烧焦的木渣炭屑,漂浮江面而下,至海不绝。
也有一些会游泳的人,他们平时操舟若神,如今冒着死亡的威胁,下水去救人,却被卷入水底,同样丧生殒命。还有些遇难者逃生无路,被迫跳入急流,明知下了水一定被淹死,但还是冒险而希求得救。谁知波涛汹涌,势若奔雷,这些人眼看快爬上岸了,最终还是沉了下去。他们逃脱被烧烂的厄运仅仅一刹那,却仍然同样难免一死。死难者心里充满了哀怨悲苦,冤魂必定会化作厉鬼时时作祟。十二天以后,死尸漂浮出寒冷的江面,他们仍斜瞪着眼睛而不瞑目。当知道自己的亲人凭吊慰抚而至,眼眶里便充满了血水,似乎在倾诉不幸遭难的内心悲伤,即使不能开口说话,却能理解他们的遗愿。
死尸有的被烧得肢体不全,有的被烧得模糊不清。有的尸体蜷曲,有的尸体破损。或者七窍充塞着尘埃,或者被折断的手指脱离了骨节。可叹这些尸体纵盛入棺槨,也是残缺不全的,同一个墓穴里不知名姓的冤鬼聚在一起!即使收殓一捧燃灰,也难以分辨是谁的白骨。啊呀,多么可悲啊!
人生在世,若能顺应自然规律而死去,那才是正常的。比如妻子儿女们四周环立,在病床上断气;又如因保卫国君而死,虽身首异处,却能策功序德于明堂,而成为国牺牲的烈士。但这些遇难者却死得没有意义,何况又非善终。老天啊,这些人有何罪过,非得遭受这样的横死冤屈呢?这些冤魂游荡不归,活着的亲人多么悲痛欲绝!他们捧着祭奠亡魂的酒类、食品,正临江洒泪。但见天昏地暗,似闻鬼魂凄语。他们驻足江畔,哀哭亡灵,留恋难返,心里希望能在阴曹地府里同亲人相遇。而那些死者的嫡亲子女更是相互搀扶着,大放悲声,在路上随时可见。甚至有举族为此沉江者,终于落得无子无孙的悲惨结局。多么可悲啊!这么多人埋葬在一处坟墓,日后将祀祭那死而无后者的祠宇。鬼魂啊,尽力吃一些、喝一些罢,凭着气味相投,你们互相结合吧。希望你们以群游之乐为重,而不要兴妖作怪。倒底是人逢其凶呢,抑或老天有意施其酷烈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悲惨至极点的事故呢?
(聂世美)
出关与毕侍郎笺
〔清〕洪亮吉
自渡风陵,易车而骑,朝发蒲坂,夕宿盐池。阴云蔽亏,时雨凌厉。自河以东,与关内稍异,土逼若衖,塗危入栈。原林黯惨,疑披谷口之雾;衢歌哀怨,恍聆山阳之笛。
日在西隅,始展黄君仲则殡于运城西寺。见其遗棺七尺,枕书满箧。抚其吟案,则阿之遗笺尚存;披其帷,则城东之小史既去。盖相如病肺,经月而难痊;昌谷呕心,临终而始悔者也。猶复丹铅狼藉,几案纷披,手不能书,画之以指。此则杜鹃欲化,犹振哀音;鸷鸟将亡,冀留劲羽;遗弃一世之务,留连身后之名者焉。
伏念明公,生则为营薄宦,死则为卹衰亲。复发德音,欲梓遗集。一士之身,玉成终始,闻之者动容,受之者沦髓。冀其游岱之魂,感恩而西顾;返洛之旐,衔酸而东指。又况龚生竟夭,尚有故人;元伯虽亡,不无死友,他日传公风义,勉其遗孤,风兹来祀,亦盛事也。
今谨上其诗及乐府共四大册。此君生平与亮吉雅故,惟持论不同,尝戏谓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经君订定,必乖余之指趣矣。”省其遗言,为之堕泪。今不敢辄加朱墨,皆封送阁下,暨与述家电廉使、东有侍读,共删定之。即其所就,已有足传,方乎古人,无愧作者。惟藁草皆其手写,别无副本,梓后尚望付其遗孤,以为手泽耳。
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马上率啓,不宣。
——选自《四部丛刊》本《洪北江诗文集》
自从过了风陵渡,改乘车为骑马,早晨从蒲坂出发,傍晚在盐池住宿。阴云遮日,时雨猛急。从黄河以东进入山西地区,与潼关以内形势就稍有不同,地势狭窄象街巷,道路艰险如走栈道。原野森林显得暗淡凄凉,好似蒙上一层遮住谷口的迷雾;耳闻哀伤幽怨的歌谣,恍惚听到引起向秀感慨的山阳笛声。
太阳西沉之际,我才抵达运城西寺省视黄君仲则的棺柩,看到他的七尺遗棺,满箧的书籍。我按着他的书桌,发现他写给阿母的遗书还在;披开灵帐,那个从故乡带来的侍僮已经离去。他生前如同司马相如患消渴病,长年累月难以痊愈;又象李昌谷苦吟呕心,到了临终的时候才感到后悔。还有那些经过他校读过的书籍,散乱地堆放在书桌上,到了不能动手书写的时候,他还用手指在书上画着。这正象杜鹃临死,还在拚力哀叫;鸷鸟将亡,还希望留下强劲的翅膀;这就是丢弃一生事业,留恋身后名声的人呀。
我想念尊贵的大人,您在黄仲则生前为他出钱捐官,死后还要周济他那衰老的母亲。您还表达了有德长者之音,要刊刻他的遗著。一个寒士的生前身后,能这样善始善终地关怀备至,听到这种高尚行为的人都会受感动,而受到您恩泽沾溉的人更会刻骨铭心。想来归于泰山的精魂,会向西眺望以表示感恩;送遗骸返回洛浦铭旌招展的行列,饱含满腹辛酸向东进发。况且龚胜逝世时,尚有故人探望;张元伯虽然亡故,却有生死交情的朋友来送殡。今后大家必定会传颂您的高风厚谊,并且勉励他的遗孤,发扬这种风义而祭祀他,这也是一件不朽盛的事。
现在呈上他所写的诗和乐府四大册。他平日与亮吉素有交谊,但持论常有不同,他曾经对我戏言:“倘若我不幸早死,遗集经过你订定,一定会违背我的志趣。”回想他的遗言,不禁令我潸然泪下。现在我不敢草率品评,把原稿都封送阁下,请您与述庵廉使、东有侍读共同删订定稿。就以他的成就来说,已经足以传世,与古人相比,做为一个述作者是毫无愧色的。只是草稿都是他手写的,别无副本,刊刻后希望付给他的遗孤,作为先人遗泽永久留念。
亮吉十九日已抵潼关,在马上匆匆草就这封信,不多说了。
(李国章)
游庐山记
〔清〕恽敬
庐山据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