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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伟列)
【注释】
[1]橐(tuó驼)驼:骆驼。[2]偻(lǚ吕):脊背弯曲,驼背。[3]隆然:高高突起的样子。[4]为观游:修建观赏游览的园林。[5]蕃:繁多。[6]孳(zī滋):生长得快。[7]莳(shì事):移栽。[8]土易:换了新土。[9]官理:为官治民。唐人避高宗名讳,改“治”为“理”。[10]长(zhǎng掌)人者:指治理人民的官长。[11]怜:爱。[12]勖(xù序):勉励。[13]缫(sāo骚):煮茧抽丝。而:通“尔”,你。[14]缕:线,这里指纺线织布。[15]字:养育。[16]遂:长,喂大。豚(tún屯):小猪。[17]飧(sūn孙):晚饭。饔(yōng雍):早饭。[18]病:困苦。
憎王孙文
[唐]柳宗元
【题解】这是一篇寓言性质的文章,由前半段的序文和后半段的骚体诗组成。
文章通过对猿和猢狲善恶不同的品德的描写,借此影喻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集团和以宦官、藩镇为主体的守旧顽固势力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斗争。作者满腔热情地赞颂了革新集团美好的品德行为,无情地鞭挞了顽固守旧势力排斥异己、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文末还对妍媸不分,纵恶为非的最高统治者提出严正的责问,表现了一个失败的改革者难得的信心和勇气。
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猿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1]。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不幸乖离,则其鸣哀。有难,则内其柔弱者。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焉[2]。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之德躁以嚣,勃诤号呶[3],唶唶彊彊[4],虽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啮,行无列,饮无序。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践稼蔬,所过狼藉披攘。木实未熟,辄龁咬投注[5]。窃取人食,皆知自实其嗛[6]。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王孙群众亦常7]。猿弃去,终不与抗。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作《憎王孙》云。
湘水之浟浟兮[8],其上群山。胡兹郁而疲彼兮,善恶异居其间。恶者王孙兮善者猿,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9],胡不贼旃[10]?
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11]。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群。排斗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充嗛果腹兮,骄傲欢欣,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群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怨苦兮号穹旻[12]。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
猿之仁兮,受逐不校;退优游兮,唯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13],禹、稷合兮凶诛[14]。群小遂兮君子违[15],大人聚兮孽无余[16]。善与恶不同乡兮,否泰既兆其盈虚[17]。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18]。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
——选自中华书局校点本《柳宗元集》
猿和猢狲群居在不同的山上,彼此德行不同,双方不能相容。猿的德行文静稳重,都能仁爱谦让、孝顺慈善。它们群居时互相爱护,吃东西互相推让,行走时排成行列,饮水时遵守秩序。如果有的不幸失散离群,它就发出哀伤的鸣叫。假如遇到灾难,就把弱小的幼猿保护起来。它们不践踏庄稼蔬菜。树上的果子还未成熟时,大家共同小心看护着;果子成熟之后,便呼叫同伴聚齐,这才一同进食,显得一派和气欢乐的样子。它们遇到山上的小草幼树,一定绕道行走,使其能顺利生长。所以猿群居住的山头,经常是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的。
那猢狲的德行暴躁而又吵闹,整天争吵嚎叫,喧闹不休,虽然群居却彼此不和。吃东西时互相撕咬,行走时争先恐后,饮水时乱成一团。有的离群走散了也不思念群体。遇到灾难时,便推出弱小的而使自己脱身。它们喜欢糟蹋庄稼蔬菜,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树上的果子还未成熟,就被他们乱咬牙扔。偷了人们的食物,都只知塞满自己的腮囊。遇到山上的小草幼树,一定要摧残攀折,直到毁坏干净才肯罢休。所以猢狲居住的山头经常是草木枯萎一片荒凉的。
因此猿群众多时就把猢狲赶跑,猢狲多的时候也咬猿。猿就索性离去,始终不同猢狲争斗。因而动物中再没有比猢狲更可恶的了。我被贬到山区很久了,看到猢狲这样的行为,就写了这篇《憎王孙文》。
湘江江水长又长啊,两岸起伏尽是山。为什么这座山草木茂盛而那座山光秃荒凉啊,因为善类和恶类分别聚居在这两座山上。凶恶的是猢狲啊,善良的是猿,绕道而行让草木顺利生长啊制止暴残。猢狲啊太可憎!咳,山上的神灵啊,为什么不把它们斩尽杀完?
那猢狲乱跳狂叫啊,瞪眼露牙。对外毁坏东西啊,对内争夺打架。排挤打击善良的猿类啊,喧哗惊扰乱如麻。偷得百姓的食物啊,只肥自己不分给人家。塞满两颊填饱肚子啊,得意洋洋自高自大。好花美树啊粗大又茂盛,群猴争折竞咬啊变成死树枯根。毁坏了成果啊更加暴怒喧阗,百姓怨恨痛苦啊呼叫苍天。猢狲啊太可憎!咳,山上的神灵啊,为什么只有你听不见?
猿的仁慈正直啊,遭受驱逐也不计较;从容不迫地退避啊,只把美好的德行来仿效。飞廉和恶来勾结起来啊,圣人周文王就被囚禁;大禹与后稷携手合作啊,“四凶”就被铲除。小人们一旦得势啊君子就会遭殃,有德行的人聚在一起啊坏人就会完蛋。善与恶不能共处啊,倒霉还是幸运得视双方力量的强弱而定。弱肉强食是事物的必然规律啊,弱得祸强得福大势所趋。猢狲啊太可憎!咳,山上的神灵呀,为什么你竟安逸地闲居?
(汪贤度)
【注释】
[1]类:都,大抵。[2]衎(kàn看)衎:和气欢乐的样子。[3]勃诤:相争。号呶:号叫。[4]唶(zé责)唶:大声呼叫。彊彊:相随的样子。[5]龁(hé合):咬。[6]嗛(qiǎn浅):猴类两颊内藏食物的皮囊。[7]ǎυ穑阂А#8]浟(yóu油)浟:水流的样子。[9]山之灵:山神(影射当时在位的唐宪宗)。[10]贼:诛杀。旃(zhān沾):“之焉”二字的合音。[11]宣龂(yín银):露出牙根肉。[12]穹呅(qióng míān穷民):苍天。[13]廉、来:指飞廉和恶来,相传是殷纣王的臣子。圣:指周文王。囚:周文王曾被殷纣王囚禁在羑(y ǒu友)里(今河南牖城)。[14]禹、稷:夏禹和后稷,是舜向尧推荐的二位贤臣。凶:指“四凶”,相传是被舜放逐的四个恶人浑敦、穷奇、梼杌(táo wù桃务)、饕餮(tāotiè涛帖)。[15]遂:得逞。违:遭殃。[16]孽:妖害。[17]否(pī披):恶运、倒霉。泰:好运、顺利。[18]攸:所。
三戒(并序)
[唐]柳宗元
【题解】这一组三篇寓言,是作者贬谪永州时所写。题名“三戒”,可能是取《论语》“君子有三戒”之意。文前的小序,已经点明了文章的主旨所在。作者借麋、驴、鼠三种动物的可悲结局,对社会上那些倚仗人势、色厉内荏、擅威作福的人进行辛辣的讽刺,在当时很有现实的针对性和普遍意义。三篇寓言主题统一而又各自独立,形象生动而又寓意深刻,篇幅短小,语言简炼而又刻划细致、传神,在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1],而乘物以逞[2],或依势以干非其类[3],出技以怒强[4],窃时以肆暴[5],然卒迨于祸[6]。有客谈麋、驴、鼠三物[7],似其事,作[三戒》。
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8],得麋麑[9],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10]。自是日抱就犬[11],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12],抵触偃仆[13],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14],然时啖其舌[15]。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驴
黔无驴[17],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然莫相知[18]。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19],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20],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21],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22],畏日[23],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24];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25]。仓廪庖厨[26],悉以恣鼠[27],不问。
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无完衣[28],饮食大率鼠之馀也。昼累累与人兼行[29],夜则窃啮斗暴[30],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
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31],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32],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
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选自中华书局校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