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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子你肯定没看过,当时卖得很火,不过没得奖。〃方登云抽了口烟,〃但是你要是看了,绝不会小瞧周策。他刚出道的时候演的都是连续剧,可一到镜头里,整个人的神采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我当时看着镜头,一下子居然忘记自己是导演。他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这片子确实是还他当年一个人情,只是,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觉得他是个坏演员,至少,他很敬业。〃
方靖叹了口气。
赵登云把烟头在地上掐灭。〃你可能觉得我说这话有点讽刺。。。。。。我也不能算好导演。〃
〃不是的,〃方靖很郑重地说,〃您有部老片,讲母女、姐妹的。。。。。。〃
〃《难得有情郎》。〃赵登云笑了。
〃对,就是《难得有情郎》,〃方靖说,〃我妈那个人,从来不看电影,连电视剧都不大看。那一年我们学校发戏票,多了一张,我就带她去看。开头的时候她还抱怨无聊、看不懂,看到一半我也入迷了,等到电影结束,我才发现她在拿手帕揉眼睛,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哦?〃
〃我妈有个姐姐,小时候家里穷,就嫁到了外地,很久没有来往。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去世了,我妈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她说她以前常想她姐姐到底会不会怪她,当年要不是她坚持要上学,没有留在家里帮忙家计,姐姐也不用嫁得那么远。您的电影,结尾的时候,姐姐原谅了妹妹,女儿原谅了母亲,她说一下子觉得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方靖有些伤感地笑笑。〃从此她就变成您的粉丝了,您每部电影她都会看。我记得我刚开始喜欢电影的时候不懂事,还嘲笑她喜欢看商业片没品味,她这个完全不懂电影的人,却说了一句很震撼我的话。她说,商业片比文艺片难拍,因为众口难调,想要做到雅俗共赏,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比拍一些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天书难多了。〃
赵登云惊奇地看着他,道:〃没想到令堂还是我的知音呢。〃
方靖赧然,想了想,继续说下去:〃我妈还说,喜欢看喜剧片没有错;生活本来就够惨烈,电影再这样,还怎么叫人活。我后来想了想,这句话比之前那套说法更有道理。〃
〃喜剧片叫座,但不叫好,〃赵登云豁达地笑笑,〃小方,你的心态很好。我一直觉得年轻人最重要的品质是脚踏实地,这个行业里有太多人在做明星梦,也有太多人自诩为艺术家,却并没有相应的才能。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决定要给你一个角色吗?〃
方靖涎脸笑道:〃我演得好?〃
赵登云哈哈大笑:〃你演的是不错,但那天我心情很糟糕,上一个来试镜的不知发了哪门子的邪,在我面前摔吉它,砸到桌子上。我本来决定拿你出气的喂,我说真的!可是,你扔掉那个烟盒,踢翻椅子,回来后却扶正了椅子,捡走烟盒。就是这样。〃
这时门外传来引擎的声音。赵登云抬腕看看表,对方靖挥挥手:〃好了,胃痉挛来接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七月中旬的一天,方靖的第一个镜头开始了。戏非常简单:方靖扮演的摇滚少年路过福顺祥,没有对白。那天钱记蔡记开业,倒是店主一家人以及几个伙计还留在店里看热闹。剧组提早布置好了场地,只等黄昏时就开机。五点多的时候,方靖正在看剧本,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过一会儿,副摄影跑进来,兴奋地说:〃小方,出去看看!〃
〃看什么?〃
〃火烧云啊!〃副摄影连比带画,见他不动,干脆一把抓起他的袖子,拎到店外去。
外面,导演、灯光师、摄影师正在对着西边指手画脚地大声议论,工作人员也聚在一起向那边看,方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天边一片片鱼鳞状的云,被落日前的余晖染得金红一片。
〃这哪算火烧云?〃
副摄影露出〃你这榆木脑袋〃的表情,教训道:〃再过四十分钟,太阳落得差不多了,这不就火烧云了吗?我们原本只想拍黄昏,现在有火烧云,这画面拍起来可就更漂亮了。〃
〃这样可以?〃方靖吃了一惊,〃不会和剧本冲tu吗?〃
〃导演都说可以了。你就先别管那么多,快点准备,火烧云不等人。〃
说得容易,灯光和摄影在这有限的时间忙得人仰马翻,方靖躲在店里,化装组的王老大看到他好像要把剧本盯出个洞来似的,揶揄他道:〃小方,待会儿王叔亲自上阵给你化装如何?保证帮你化成个大帅哥,电影一公映就有女影迷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方靖哭笑不得:〃王叔,别开我玩笑了,我都快紧张死了。〃
〃不开你玩笑。〃王老大打开化妆箱,突然抽了抽鼻子,说,〃什么味儿?这么香!〃
〃豆浆,〃方靖说,〃蔡老板给咱们预备的,在后厨。〃
〃豆浆!〃王老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先喝一碗去,等到忙完,那帮龟儿就喝光了。〃
〃没关系的,好几暖壶呢。〃
〃暖壶?〃
〃嗯。今晚上说不定还有场戏,剧本里的餐厅已经歇业了,所以锅碗瓢盆都刷干净了放着,只能拿暖壶盛着了。〃
〃不是道具组那些脏兮兮的家什吧?〃
〃不是,蔡老板自己家的。〃
王老大咂着嘴跑到后厨去了。
没过几分钟,后面突然一声巨响,然后王老大的惨叫声就传了出来。几乎是本能似的,方靖把剧本一丢就往后厨跑。
后厨里已经聚了几个人,方靖拨开人群,只见地上一片狼藉,豆浆流得桌子地上到处都是,一个老式的军绿色暖壶摔碎了,水银内胆一地星星点点的银白,店主半跪在地上,托着王老大的肩。王老大坐在地上,举着被烫得红肿的手臂,疼得满脸是汗。
〃冰袋!冰袋!〃蔡老板大吼,他手下的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到地下室的冰柜找冰袋去了。
这时导演等人也跑了进来。赵登云看了一眼王老大的手臂,叫人打急救电话,吩咐几个小伙子把他抬到外面,并且让闲杂人等都拦在外面。
冰袋一敷上,王老大的表情却更痛苦。店主手忙脚乱地照顾着他,安慰道:〃没关系,皮外伤,就是疼。我们开饭店的经常被油烫,只要没破皮就没事,没事。〃
〃怎么回事?〃赵登云声音有些颤抖,检查着他的手臂。
〃是我去动那把暖壶。。。。。。〃王老大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没拿住。。。。。。〃
〃唉!〃赵登云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人!〃
〃先别骂我,〃王老大示意旁边的员工给他点支烟,抖抖索索地用左手拿住,凑在嘴边用力吸了一口,〃找人给演员化妆。〃
〃你他ma脑子也给烫傻了啊!〃赵登云咆哮,〃还拍个pi啊!〃
〃我他ma没傻,今天的光线你也看见了,不拍太可惜。〃
去外面打电话的人这时候进来了,对赵登云喊道:〃救护车十分钟就到!〃
赵登云暴躁地一挥手,让那人出去。〃就算是能拍,找谁化装?今天来的人不多,加上你,化妆师才三个,那俩都是毛孩子!〃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一语不发的周策突然插嘴:〃我觉得方靖可以。〃一瞬间,店内静了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方靖身上。
赵登云看了看方靖,又询问似的把目光投向王老大。王老大猛吸了一口烟吐出,说:〃成,让方靖上。这几天都是他给我打下手,学也学会了。〃他抹一把脸上的汗,〃救护车还有十分钟才到,给我敷着冰,我怎么说,你就怎么来!〃
方靖一咬牙,说:〃好!〃
临时化装间已经布置好,就在店里的一间雅座。因为空间小,赵登云把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搀着王老大,一手扶他的冰袋,看着方靖给周策化妆。
王老大一直在猛烈地吸烟止疼,嘴上说个不停。
〃不要用冷霜,这一场有脸部特写,要看到演员的毛孔。〃
〃对,用薄粉底,别盖住他的自然肤色。〃
〃用褐色,眼窝处画深一点。。。。。。不是让你垫鼻子!是要让演员看起来疲惫一点!〃
〃颧骨两边不要用太冷的色调,镜头加了雷登85滤色片,光源已经降低了。〃
〃你拿定妆粉干什么!放下!〃
。。。。。。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至近,停到门口的时候,方靖终于完成了。王老大脚下已经是七八支烟pi股,瞪着眼睛,目光像舌头一样把周策的脸舔了一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立刻就虚脱了。
医护人员把他抬到担架上的时候,方靖一路跟在旁边,几乎掉下泪来。王老大睁开眼,虚弱地骂道:〃哭个pi,把你自己整治一下开工!记住你的烟熏妆要花一点。敢化坏了砸老子饭碗,抽你的筋。。。。。。〃
救护车走了,剧务拍着手,大声叫道:〃各部门注意,赶快去准备!〃
方靖拒绝了另一位女化装师的帮助。他独自坐在镜前,已经打好了粉底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荒诞,仿佛是日本的能剧面具。他拿起一支细刷,在眼影粉里沾了沾,为自己画上幽暗的黑眼圈。
三十分钟后,他走出化装间的时候,餐厅的门廊里涌动着温暖而潮湿的风,火烧云浓艳的橙红仿佛从天上一直染到地下。门外,各部门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演员就位。或许是刚才的慌乱,这时候反而没人说话,所有人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方靖意外地镇定下来,心中一片宁静。〃我准备好了。〃他说。
摇滚少年背着吉他,顺着人行道走过来,一双脏兮兮的军靴踢着路上的石子。蔡记的红砖墙面上被人行道上的树荫隔出一片斑驳的阴影,他从微微摇动的树影中走出来,走入火烧云所投下的艳红与落日余晖的橙黄中。此时福顺祥的小老板阿祥正蹲在玻璃橱窗里,叼着一支香烟擦菜牌。橱窗里的人,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白衬衫,背对镜头,在饭厅深处黑洞洞的背景下格外显眼,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一瞬间,光与影、动与静,在浓烈又柔和的光线下突然显现出一种油画般的美。
阿祥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视线,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画成熊猫一样的烟熏妆的少年正在玻璃外面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阿祥被他看得发毛,那少年的目光确实是落在他身上的,但视线却好像穿透了他,盯着他身后某一个虚无的点。阿祥回头看看店里,黑洞洞地一个人也没有。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少年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