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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你这。。。。。。〃温雅脸色涨红,半天缓不过气儿来,抄起沙发上的皮包跑出门去,连鞋都忘了换,把门在身后摔得山响。
周策哼了一声,往躺椅上一倒,随手摸起方靖一本笔记胡乱翻着。
方靖默默地捡了碗,又从厨房里找了一瓶胃药,和温水一起端给他。
周策阴着脸接过药瓶,倒了几片药出来,也没喝水,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咽下。
〃你要看信吗?〃方靖在地板上坐下,打开一个牛皮纸袋,见周策一声不响,又试探着问,〃那,我来念,你要是想看,我帮你打开。行吗?〃
沉默了半天,周策才〃嗯〃了一声。
那些信件因为周策不肯看,积攒了很厚一摞。大多都是影迷来信,间或有几封银行账单。方靖估摸着周策这会儿八成没心情去听自己账户里的数字,念了寄信人地址后就丢在一旁,捡着影迷来信里那些好听的念。只是不知道是被追捧惯了,还是今晚心情确实不好,周策始终捧着他的笔记一句话不说,眉头之间的皱纹丝毫不见舒缓。
方靖念信的时候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刚才那场争吵就像小学生恶作剧一样幼稚,周策对霍希榕的恶意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然而对温雅来说,那只不过是她〃未来的前夫〃,她又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方靖拿起一封信,盯了好久才说:〃这信是不是寄错了?蒋天敏是谁?〃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一般,他翻过去念寄信人地址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美信基督育幼院。。。。。。〃
话还没说完,那封信突然在眼前消失,他的手被一股大力带得往前一趔趄,抬头看时,周策正扯着那封信,咬着牙恶狠狠地撕着。
对半,又折起来,又对半,又折起来。。。。。。
几把之后,那封信已经被撕得烂烂的,周策一把把那些烂纸丢了个干净,邮票大小的纸屑静静地飘落在地板上。
他闷头倒在沙发上,把毯子拉上去蒙住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瘦削的肩膀在毯子下紧紧合拢,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
方靖慢慢站起来。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在乎你到底有几个情人。〃他安静地说,突然有些自嘲似的一笑,〃人情不过一张薄纸,揉多了也就破了。〃
他从钥匙扣上解下周策家的那一串,因为手太抖,拧破了拇指一小块指甲。
〃钥匙,我放在这里了。〃
第二十二章
在公车上他发现指甲破的地方渗了些血。他把拇指含在嘴里吮,腥甜在口中慢慢扩散开来。
他很平静。照常去上课、自习、参加例会,和组里的同学因为灯光上的细节争吵不休,只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处什么地方,像那块指甲一样在慢慢渗血。
离寒假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父亲打电话给他,问他过年还回去不回去,他说回去,父亲倒有些诧异,在电话里说:〃回来也好,你暑假都没回家。火车票订了吗?〃
方靖一拍额头:〃糟糕,我忘了。〃
〃你现在订肯定没票了,不如坐飞机吧。〃
〃飞机太贵了。。。。。。〃
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抢了话筒,机关呛一样又响又快地说:〃你别心疼那点钱!不知你这孩子成天想什么,难道你要坐大巴回来?〃
方靖想说他本来就是打算坐大巴回去,母亲又开始气哼哼地教训他不体谅父母心,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又怕他反驳,说了句〃就这么定了〃,挂了电话。
第二天,父亲就发短信到他手机上,说已经帮他订了电子机票。这下也只能坐飞机了。
方靖走出考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离起飞还有足足十一个小时。他拖了李奉倩去逛商场,给家里人买东西。
李奉倩很专业地在各个专卖店里挑挑拣拣,一边询问着方靖家里人的情况,一边发表意见:〃给老人买东西不用太花哨,你看这个草药枕头,给你奶奶正合适你不是说她有点失眠?〃
〃这东西管用吗?〃方靖拿起一个枕头摇了摇,分量非常轻,凑上去嗅了嗅,也没嗅到什么药香。
〃嗨,不就是个心理作用嘛,到时候你跟你奶奶吹得神乎点儿,让她相信这玩意儿管用,就管用。〃
方靖看了看价钱,咬咬牙,往外掏钱夹。
付了钱往外走的时候,李奉倩突然说:〃近乡情怯?〃
方靖想了想,摇摇头。
李奉倩拉住他,仰起面孔,很认真地盯着他问:〃你出柜了没有?〃
临近年关,商场里所有人都拎着大包小包,从这一家店赶到下一家店,行色匆匆。李奉倩站在涌动的人潮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凝固住一般望着他,清澈地像三月的溪水。
那问题像一把大锤子突然间砸在方靖心上。他缓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没有。〃
李奉倩放开他的袖子,默默地和他并排走着。
两人逛了半天,坐到一个咖啡厅休息。李奉倩点了一杯摩卡,吹开热气喝了一口,抽了抽鼻子,眼泪没来由地掉了下来。
方靖慌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连忙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好好的哭什么?别哭了,别哭了,来,擦一擦。〃
李奉倩接过纸巾,抽抽嗒嗒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没菁打采的。。。。。。我突然觉得心里很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靖苦笑道:〃果然是中文系的,多愁善感。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
李奉倩半是羞惭半是伤心地用纸巾盖着脸,摇了摇头。周围有人开始往这边看,让方靖更加不自在。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想安慰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越想越觉得我可怜,对不对?〃
李奉倩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是可怜你。。。。。。〃
〃没关系,我懂你的意思。〃他长出了一口气,喝着面前的浓缩咖啡,〃我今天没菁神不是因为这件事。虽说,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家里人。。。。。。但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头,我不去伤我爸妈的心。〃
〃难、难道能瞒一辈子么。。。。。。〃
〃那又能怎样。。。。。。〃方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咖啡杯,眼神追随者在半空中升腾、然后消散的白气,〃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来得舒服。〃
好像要给他取暖似的,李奉倩握住他环在杯子上的手。手里的咖啡透过陶瓷散发出热量,她的掌心很温暖。
方靖抽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别哭了,别人都看你呢。一会儿再陪我去逛逛,我得给我表妹买点什么。〃
李奉倩擦了擦鼻子,泪眼朦胧,带着笑〃嗯〃了一声。
飞机晚了一个钟头,出了候机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下雪了。
整个停机坪空旷的天空上被浓黑的夜色笼罩,只有橘红色的灯光仿佛奋力撕开这黑暗一样散发着暖暖的光,让一切都看起来有种卡通片般不真实的颜色。细雪飘在头顶,漫天漫地,好像小时候玩的雪片水晶球。
走向飞机的一段路不过几十米,却让他觉得孤独又冷清。那不透明的夜色和细雪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有了质感一样无比沉重。
下了飞机,他等行李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在玻璃门外等他。方靖的父亲方忠民已经五十三岁了,干了一辈子法医,眼也花了背也佝偻了,见到有人在玻璃门里向他招手,连忙从衣兜里掏出眼镜戴上,兴奋地踮着脚向方靖挥动手臂,又做手势叫他慢点。
不知怎么,〃闾门之望〃这个词突然浮现在方靖心里,一时眼里有些酸酸的。
他领了行李走出去,父亲看到他,高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走上去仿佛拥抱似的揽过他的肩,轻轻拍他的背。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来苏水味充斥鼻端,淡淡的。方靖和父亲夺着行李,说:〃我来提就好。〃
父亲夺不过他,并排和他走着,说:〃飞机晚点了?〃
〃嗯。〃方靖见父亲的脚步有些跛,皱了皱眉头说,〃你又犯风湿了?我妈呢?〃
〃我这老毛病了,你ma才麻烦呢,前几天打扫卫生累着了,在床上躺了两天。〃
〃要紧吗?〃
〃没事,就是年纪到了,她又不肯歇。〃父亲带他来到停车场,打开家里那辆别克旅行车的后门,方靖一把把行李提上去,父亲笑着说:〃力气不小啊。〃
两人坐到车里,父亲打了一把火,没打着,又打了一把,还是没着。方靖忍着笑说:〃我来开吧,我考的是手动车牌照。〃方忠民尴尬地笑着,和方靖换了位置。
方靖开车的时候父亲问他饿不饿,他说饿了,父亲笑了,说:〃昨天我就包了包子,胡萝卜羊肉馅,你最爱吃的。你ma在家还熬了红豆稀饭。〃
〃我妈还会熬稀饭了?〃方靖诧异。
〃怎么熬我都写在纸上给她了你别老这么说你ma。〃父亲有些溺爱地责备他一句。
方靖的母亲冯爱武是个记者,年轻时抢新闻是一把好手,家事完全无能,煮牛奶都会沸锅。等回了家,就看见她有些不安地凑上来,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说:〃稀饭。。。。。。〃
父亲慢条斯理地换了鞋,走到厨房一看,苦笑道:〃红豆放多了点。。。。。。这都快变干饭了。〃
方靖连忙说:〃干饭也好吃。〃
父亲在锅里加了些热水搅了搅,又往锅里撒了一把糖。小时候方靖爱吃红豆稀饭加糖,怕他坏牙,父亲从来不让。
家里包的包子果然好吃。父亲手艺了得,一个包子两寸来长,馅大皮薄,羊肉完全没有腥膻,又鲜又香,胡萝卜丝有微微的甜味,脆脆的,方靖忍不住一口气连吞两个。
吃饭间父亲又开始奚落母亲,说:〃你ma这人就是不服老,前一阵子腰酸背疼,还去打了封闭。干活不行,又爱动弹,前几天我出去买年货,回来一看家里窗帘都叫她给洗了,半夜起来就嚷嚷胳膊疼。〃
母亲不服气,又有点惭色,夹了一块酱腌鬼子姜在方靖碗里,辩解似的说:〃我还不是疼你爸。你看这人,我干点活还捞不着好。〃
方忠民笑起来:〃你ma前两天换厕所的日光灯管,把咱家洗手台踩裂了。〃
方靖也凑热闹笑道:〃妈,有个好活给你干。〃
〃什么?〃
〃家里床不平,你压一压吧。〃
父亲愣了愣,大笑起来。
母亲也笑起来,埋怨方靖道:〃就会跟你爸一块儿欺负我。〃
吃完饭,方靖收拾箱子,母亲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看他一样一样往外拿礼物。
〃这是给我爸的护膝,兔毛的,暖着呢。〃
母亲大声叫起来:〃方忠民,进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