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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我惊呆了,问道,“你要离开?”
他把叠好的衬衫放进提箱。“你们今晚就能搬到拖车里来。你和昙。她会把这儿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我猜你已经注意到她有轻微的洁癖。”他挺直身,把手按在后腰上,似乎那里有些疼痛。“账目、明年的预约……都在电脑里。其他的……”他指了一下墙上的橱柜,“你知道东西都放在哪儿。”
我简直回不过神来。这么说,我现在就要成为“绿色星星”的负责人了?这个想法弄得我手足无措。这个多年以来陪伴着我,我生命中至今为止惟一一个不曾离开我的人马上就要离开我,永远不会回来了吗?这也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要离开?”
他转向我,皱着眉头说道,“你非要知道?好,因为我病了。”
“但为什么你想要离开呢?我们可以……”
“我的病不会好。”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盯着他,试图看出他生病的迹象,但他瞧上去不比平时更消瘦、苍白。我感到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但我知道他不想看到这个,于是尽力克制自己。
“我们可以照顾你。”我说道。
他开始叠另一件衬衫,“我打算加入我姐姐和姐夫所去的那个地方,他们坚持称之为……”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天堂。”
我回忆起自己曾与昙进行的谈话,那次她表达了十分反感上传智能人性的对话。要是老人濒临死亡,这样做他就不会“死”了。尽管如此,我不能适应这种肉体和机械的转换。
“你们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吗?”他问道,“昙是非常健谈的。”
“那么,你已经跟她说了?”
“当然。”他检查了一下手上那件衬衫的背部,结果发现上面有一个洞,于是把它丢在一旁,“我和她已经道过别了。”
他继续慢吞吞地收拾着,我看着他在成堆的杂志和报纸间徘徊,把文件盒及书本踢到一旁,他的手移到哪里,哪里就灰尘四起。我不再紧张,放松了下来,一颗心也从嗓子眼落回了胸腔。我走到门口,站在那儿往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强烈的日光照进了我的心。
我转过身子时,范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手里提着衣箱。他递过一张叠好的纸说道,“这是密码,你能用这和我联系,一旦我被……”他的笑容干巴巴的,“我想‘处理’应该是比较恰当的动词。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会让我知道,关于你父亲的那件事的决定。”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没有对付父亲的意图了,但我想这会让他失望的,于是我只是说,我会按他要求的去做。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空气中充满无言的情感,激荡着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各个瞬间的所有往事。
“我打算在太阳下进行最后一次漫步,”他最后开口说,“你得让我出去。”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竟然只把我视为一个小障碍——这激怒了我。但我提醒自己他已经表达出了感隋。没请求许可,我一把抱住了他。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道:“我知道你会处理好各种事情的。”说着从我身边挤出门去,朝小镇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一辆停放的卡车后面。
我走进拖车后部,来到小小的卧室隔间,坐在范的床铺上。
他的枕套上印有一幅丝印画,画着一位漂亮的越南妇人,还有一行字——“甜蜜的小姐令你每晚舒适安逸”。他床旁的柜子上有一个破钟,一尊小小的胡志明的半身石膏像,几本书,几片很硬的蜜饯以及一条蝴蝶形状的塑料钥匙链。
这场景色勒出范的日常生活,打动了我。我以为自己会哭,但我进行自我欺骗,告诉自己范依然是“绿色星星”的拥有者,我的悲伤就会逐渐减少,结果到最后我也没流出一滴眼泪。我有种相当奇怪的孤立感,周围各种事物和我毫不相干,我的身体和心灵似乎得通过某条通道才能看到外面世界的各种影像。回顾我和范生活的这些年,我说不出它们有何种意义。他养育我教导我,然而所有努力,因为没有通过感情的胶合,都变成了破碎的记忆,不比我关于妈妈的记忆更易于理解。这些记忆有实质性的内容,然而却没什么滋味……是的,除了混合着失望和失败的黯淡回味,这些回忆什么都不是。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做任何事情,于是来到桌前,开始检查账目,从黄昏一直工作到深夜。当我让所有账目都井井有条、清清楚楚,连自己都觉得甚为满意时,就开始查看预约合同记录。应该和我们过去接受的那些一样,都是到一些普通村子去庆祝当地的某些节日。可当我取出三月份的预约纪录时,我看到在十七号到二十三号这一周——二十三号恰好是我生日后十天——我们要到平圻演出。
我想这一定是个笔误——范在记录新的预约合同时可能正在想平圻和我父亲,于是不经意地写下了错误的名字。
我按照记录上的电话打过去确认合同哪儿出错了,却发现他并没犯错。对方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预付款,足够我们用上一年,我怀疑范接受这个预约是迫于马戏团的资金问题。我想他肯定把我和昙的关系进展的过程都看在眼里,笃定我永远不会为了向一桩二十年多前发生的罪行报仇而令她冒险,因此他决定强行让我和我父亲碰面。
我气愤极了,第一个冲动就是毁约。可当我冷静下来后,便意识到这样做会让马戏团所有人都处于危险之中:平圻的居民可不是以宽容、让步而著称的,如果我拒绝接受范签订的协议,他们肯定会上法院追究此事,而我却不可能有机会胜诉。现在惟一能做的事就足履行合同,去平圻演出,让自己忽视父亲的存在。也许当时他会去别的地方,或者,即使他在家,他也有可能不会来看我们一个小马戏团的演出。无论什么样的境况,我发誓不会落入这个圈套,等到我过十八岁生日时,我会兴高采烈地走进最近的索尼办事处,与范说说话,告诉他——无论他在虚拟社会主机里剩下的是什么东西——他的阴谋破产了。
昙走进拖车时,我依旧坐在那儿,试图领会范的意图。他接受这份签订的合同,到底是希望提供给我一个明智决断的机会,还是纯粹出于自私?昙身穿一件无袖格子罩衫,每当她打扫卫生时就会穿这件衣服,很明显她刚哭过——眼睛周围的皮肤又肿又红。
可当我告诉她我对范的所有看法以及他对我们所做的事时,她恢复了镇静学耐心地靠在桌边听着。
“也许那是出于好意,”我停下来后她说道,“这样一来,你就能确信要不要去做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被她的话惊呆了,“你是说,你认为我该杀死自己的父亲……我该接受这种可能吗?”
她耸了耸肩,“那要你来决定。”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说道。
“那还有什么问题。”
她故作中立,让我迷惑不已,“你认为我会坚持自己的决定,是吗?”
她把手放在眉毛上,遮住了脸——这让我想起范。“我不认为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也不认为你应该……起码不该没看到你父亲就做决定。”她在鼻粱上捏了一下,拉起个小皱褶,然后抬头看看我,“我们现在别谈这个了。”
我们静静地坐了大约半分钟,各自按自己的思路思考着。然后她皱起鼻子说道,“这里气味不太好。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我们爬上了拖车顶,坐在那儿望着西边阴暗的森林,主帐篷就搭建在林边。
我们仰望天空,将那些熟悉的星座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张额前悬挂钻石的佛丽,一个老虎头,一棵松树,等等等等。这些新的“星座”都带点卡通味道,让天空更加热闹。一些零散的小星星发出针尖般细小的光芒,点缀在深蓝色的幕布上。微风带来一丝腐叶散发出的甜甜的气息,以及从某户人家飘来的正在锅里翻炒的食物的味道。主帐篷里有人打开了收音机,一支中国传统管弦乐队嘁嘁喳喳地演奏着。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刚刚结识昙的时候。我想在成为爱侣之前,或许我们已经决定选择这个地方以度余生,因为在这儿我们能消除令人畏缩的来自现实的压力,来自未来的威胁,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可是尽管我们初识的日子刚刚过去两年,童年时代那令人欣慰的幻想却早已破灭了。
我躺在铝篷上,那里仍保持着白天的余温,昙拉起腰间的工作服,爬上了我的身子,用手支着我的胸膛任我滑入她的体内。
在群星的照耀下,她的相貌很是神秘,看上去遥远而虚幻,仿佛和黄道十二星座一样是想像的产物。然而当她充满激情,熟练地开始摇动髋部,将头仰向天空时,这种幻象消失了。她脸上出现一种欣喜又有些痛楚的渴望神情,像是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画作中云端上的一个忧郁的天使。高潮时她猛烈地摇晃着头,秀发飞洒到了一侧,像主帐篷上飞扬的三角旗,这是一种释放的黑色信号。最后她伏倒在我的胸上,我抱紧了她,直到一切都结束了,一丝黑色的静寂渗入我最后残存的记忆。
我们的皮肤上的汗水干了,但我们仍躺在那里。我相信我们两个都知道,一旦从屋顶上下去,就会被世界团团围住,我们会被带回到它纷繁错杂的转动中。有人调了台,收音机里传来某个柬埔寨节目:一阵清爽纤细的音乐响起。
拖车旁传来咳嗽声,我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想看看谁在那儿。我看到少校手持拐杖,缓缓走过干净的地面。星光下,他奇怪的外形会令陌生人觉得他本该是幻想游戏中的角色,是一个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粗糙斗篷的又老又脏的法师,或者是一个流浪路上的乞丐。他慢吞吞地又走了几步,然后晃晃悠悠地跪倒在地。他在那儿停了片刻,然后抓起一把红土,把它举到面前。这时我想起波玛罗庄园就在他故事中令他痛苦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