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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宁端了杯安神茶递上去,说道:“公子自然是念着老太太呢,俗话说割不断的亲情,老太太心里对公子爷的疼,公子爷定然都知道的。”
老太太被勾起了往事,只觉得两眼都有些浑浊:“你这趟去了,看见他、他可好啊?”
秋宁眼前不自觉浮现坐轮椅上的男子,一时真心实意的道:“公子看着十分好,与奴婢说话也温和,便是最后没让奴婢带走阿久姑娘,也不曾冷言半句。
老太太自是十分喜色:“你说的果真?”
秋宁亲眼所见自然感触颇深:“奴婢宁愿说句可能不妥的话,若非……公子行动不便,只看那通身的风采,便是一点不输文宣大少爷的。”
秋宁心里还藏着一句话,甚至,更胜沈文宣也不定。老太太高兴的话也讲不出,老泪都要从眼睛里滚落出来,秋宁见了,忙扶了她的手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当日沈东岩得了沈洵这个儿子,老太太可以说也是最激动的一个人,她有了孙子,沈家终于后继有人。所以老太太对沈洵也是倾注了一腔疼爱,看着这个孙子长大后也是越来越出息,心底更高兴的不得了。
直至后来沈洵残了一双腿,老太太大受打击,也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渐渐好转。现在看沈洵又给她送来了枣泥糕,如何还能控制的住。
话说到东府里,阿久听说老太太处置了张婆子,径自不满道:“只是罚了她一个月的月钱,真是太便宜她了!”
花期上来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会儿吧,这次若不是公子爷,怕是你身上这层皮都能没了,还不知足!”
阿久撇撇嘴,似乎很不以为意的样子。这样轻描淡写就处置了,甚至对不起她扇自己的两巴掌。
花期拿出药膏替她擦脸,心疼道:“你也真叫个荒唐,打的这样重,如何就能下得去手。”
阿久冷笑道:“正像你说的,我要下不去手,真跟秋宁去了外面,怕也就看不见我这层皮了。”
花期拿她没法,只得一言不发给她擦上药,又弄了个冰袋子给她捂着。
素锦给沈洵施完了针,抱着他一双腿放回到床上,照旧扯了被子替他盖上。细心细致,每一晚都是。阿久花期做了十几年丫鬟的人,看起来似乎都没有素锦更像丫鬟。
做完了自己的事,素锦就把带来的棉被抖开,铺在床下,竟是自行往上一躺,预备睡了。“公子若是夜间需要服侍,自管唤奴婢。”
说完这么一句,她向里一翻身,安安静静的再不言语,看着倒真像睡了。
沈洵心底已是有些后悔今日的冲动,现下看她这般做法,忍了忍,还是道:“这马上入冬了,你如何能在地上睡,快些起来。”
素锦顿了会,才低声道:“公子让奴婢今夜伺候您,奴婢不敢不做。”
沈洵败了,承认自己终究还是没她心肠硬,于是道:“我那是气话。”说完这话,地上的素锦却没动静了,等了又等,沈洵正当还要说时,素锦轻轻送来一句话:“奴婢不敢跟公子置气。”
说了不置气,分明就是在置气。沈洵暂时无法,只得摸索着躺回床上,床头的灯也还没熄,沈洵也侧过身,就这灯光看素锦的背影。
瘦,八年来素锦一直很瘦,纤细的身子就像不能吸收更多的营养而孱弱。“你还记得八年前的除夕夜吗?”沈洵忽然温柔的说了句。
素锦的背僵了僵,能看出她情绪似乎起了波动。
沈洵便说下去:“除夕那一天,我的腿被太医宣布彻底不能行动,你冒着大雨,来沈府看我……”
沈洵目光飘忽,似乎沉浸到了遥远的回忆当中。“你在厅堂外等了很久,固执的就是不离开。到第二天天明,是母亲亲自出来见你。”
素锦的心被他轻柔的话语碰的却如被针扎了刺疼,她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第一次没用公子称呼沈洵:“你无论如何,都没有见我。”
忘不了,就算当时她那样坚持了,沈洵也只是更坚持的把她挡在了门外。
沈洵轻轻笑了出声:“你并不知道,其实当时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让你看见我此刻的样子。”
素锦肩膀震了震,强忍着没有转过身去。
沈洵目光幽幽的,望着素锦移也不移。其实若是他们此刻能互相看见,会发现彼此眼中的神情,包含的情感都是那么相同。
又怎么会知道,那之后不久竟然年家也出了事,沈洵不得不亲自出面,从那些官丁的手里,又把她带了回来。他不愿意让她看见,偏,也只能看见了。
屋外毫无征兆响过一声炸雷,大雨说下就下了,不知是不是因了雷声的缘故,素锦的声音带着些沉闷:“公子早些睡吧,过去的事了,也别再提了。”
雷雨照人心,沈洵凄然一笑,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奈何,不是吗?
勾动往事的心绪平定下来并不容易,约到子时过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可睡梦间沈洵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睁开眼,方发觉双腿像是架在火上烤一样,竟是痛的无法形容。
他死咬牙关没发出声音,看了看地上的素锦,沈洵觉得浑身虚汗一个劲向外冒。这疼痛是十分可怕的,他像是感受到腿里面的骨头,在一节一节碎裂开来。
7、郎情妾意
永昌六年的除夕之后,年家也处在风雨飘摇中,似乎除夕的喜庆还未褪去,年尚书就被突如其来的圣旨革去了职务,并且是天颜震怒,年家三代内的亲缘全部抄家的后果,只记得,除了逃脱了死刑之外,年家是祸事连连。
族中的男子八岁以上全部是发配充军,而女眷则不论年纪,终身卖做官奴永不能脱籍。那是一场远远掩盖了其他悲伤的悲剧,也几乎让人迅速忘了前不久对沈家少年公子的惋惜,而一心热烈讨论着年家的失势。
京城里,总是个流言传的比什么都快的地方。因为达官显贵们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荔儿和阿久两个丫头早起扫院子,不由对着紧闭的房门张望几眼,随后不约而同一笑。
阿久挤眉弄眼道:“素锦昨晚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吧?”
荔儿也忍着笑:“毕竟素锦姐姐与咱们不同,她的身份,正该是能伺候公子爷的。”
她们二个不管是先进府还是后进府,虽然一直都和素锦同样伺候着沈洵,大部分时候素锦做的事也和她们差不多,但也都隐隐听过一些,素锦似乎是沈洵的‘屋里人’。
而作为资格最老的花期,对此显见得是默认态度。因此一众丫头是心照不宣,才有了平日素玉伸手,她们就绝不会插手的默契。
但不管传言多少真,毕竟也是两丫头这些年,第一次见到素锦留宿在沈洵屋里,所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表情。
说道素锦被噩梦纠缠了一宿,早晨也仿佛是费了九牛二虎力,才堪堪睁开眼。转脸见沈洵已经醒了,她便撑着身子坐起来,见窗外透亮,显然已不早。
素锦到床边预备给沈洵更衣,可是揭开被子,触手湿漉漉一片,不由惊呼:“公子怎么发了这么多汗?”
沈洵面色较以往隐约苍白,他轻笑道:“许是昨夜风疾,便觉得屋内无比闷热。”
“那也不该发这样多的汗。”素锦眉头皱起,摸了摸沈洵的双腿,又抬手覆上他额头,立时感到火烫无比,她惊道,“你发了烧?”
沈洵偏过头,躲开她手笑道:“不妨事,是我一晚被子盖的太严实,所以捂得身上发烫。”
素锦哪里肯依,他越是躲着,她越是伸手凑到他后颈,那里也是一片火热。她慌了慌,立时便扬声叫人。
本来阿久两个正在外间打趣着,说素锦和沈洵如何如何的事,冷不丁却听见素锦在屋里叫她们,登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冲进了屋。
于是请大夫的请大夫,忙抓药的抓药,一清早突然变的忙乱的紧。
素锦仔细回想,昨儿她歇下的时候,门窗都是关好的,即便是后来下了雷雨,屋里也是暖和的,沈洵的被子刚晒过,按理不该是着凉才发烧的。
但素锦还是对荔儿吩咐:“你去跟前头说一声,多要些新炭来烧,公子爷畏寒,暖炉一定要尽早准备好。”
荔儿得了话立时就去办了。
可沈洵这一高烧却来势凶猛,特意自小门出去,请了京里著名回春堂的大夫,诊断说是内因,有淤气,气血不畅,旧疾发作。
沈洵的旧疾,除了一双腿,也不曾有其他。但因双腿初残,引发的高烧不退,只在最初的那一年时常发作,那一年沈洵备受煎熬,时常夜里低烧,多日不退,但那样的顽疾,已是许多年不曾再犯。
送走了大夫,素锦拿着药方细看。旁边沈洵半躺着,无力的笑:“何用请什么大夫,久病成医,这药方你我背都背的下来。”
素锦看向他,缓慢地放下药单说道:“奴婢会按大夫的方子,着意为公子调养。”
因沈洵病着,几个丫头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平时不愿意支使手底小丫头的,现在自己手头主管的那些事儿都一个劲儿推给下面丫头做,她们则腾出空闲亲身服侍沈洵更衣吃药。
沈洵极少会被四个丫头同时围住伺候,他自己都难以适应这种感觉,有时睁眼了,第一声想叫素锦,回头却发现是花期枕着手看在他旁边。这还不算,如果不看正脸,四个丫头的身量一般无二,若是迷迷糊糊间看见了谁,张口都不知道该叫哪个。
沈洵只觉病着的十几日,体味了一把人生难得糊涂的滋味。
天气一天天凉的快,转眼出了十月,距离年关只剩不到两月光景。荔儿催着绣娘赶制出了几件厚冬衣,其中有沈洵一件大氅,做工极漂亮精细。黑色缎面上,绣娘绣了无数道金线,隐身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