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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祺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名称很重要,是得我起。”听那意思,非己莫属,连句假装谦虚一下的话都没说。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二
可到该注册登记那一天了,他却还没贡献出一个理想的名称来。
秦岑问:“能确定不啊?”
他挠挠头说:“想倒是想出了几个,不满意。”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很单纯——乔祺是出资人,秦岑是他聘的经营者。她提出要以她的经营能力占股百分之十。
乔祺说:“我每月给你开三千元的工资,你还要占股?你就是有再大的能力你也没显示出来给我看嘛,不是等于要干股吗?”
秦岑便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但我已经显示出充分的自信给你看了。自信有时候也是能力的间接体现。等我的能力全部显示出来了,你再主动分给我股,我兴许还不稀罕要了呢?”
乔祺笑道:“于是你炒了我这位真正是老板的人的鱿鱼,于是我离了你一筹莫展,干不下去了,是吗?”
秦岑把脸一扭,不愿再理他了似的。
乔祺又说:“看来不答应你,我是太不明智了,前景也很堪忧了?”
他接着爽快又大方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秦岑这才高兴起来。转嗔为喜。
当初二人的关系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么特殊,但说话已经很随便了,而且心里都开始喜欢那一种随便了。
他不能把名称定下来,秦岑只得再问:“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通知我,我再到工商局去?”
乔祺有点惭愧地说:“名称还是得我起,这一点咱俩无论如何别争。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为咱们的酒吧想出一个好名称。”
秦岑表情庄重地说:“我和你争了吗?你是出资人,你如果把起名称这件事看成你的特权,那当然就百分百是你的特权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乔祺愣了愣,也表情庄重起来,以批评的口吻说:“同志,你的思想方向不对头。我并没把起名称这件事看成为我的特权,更谈不上什么百分百的特权。别忘了,从今天开始,你也占百分之十的股份了……”
不等他说完,秦岑已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老板,我还得去监督着装修的质量。提醒你一下,咱们在报上都登出营业广告了,一个星期后正式开业。现在是万事俱 备,只欠东风了。工商方面也不能拖,是求了人托了关系才反过来催咱们快去办手续的。一拖,就只有等下一批了……”
乔祺陪着她走到门口,开了门,望着她又说:“那,你先别走,咱们一块儿商议商议,争取今天就把名称定下来?”
秦岑说:“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嘴上这么说着,人已从门口退回来了。
二人重新坐在沙发上后,乔祺吸着一支烟,将自己想到过的名称一一说出,并问:“是不是都不怎么好?”
秦岑坦率地说:“是,都不好。”
乔祺说:“那你坐着,喝茶,容我再想。”说完,却只是一口接一口吸烟,仿佛不想出一个好名称,永不开口了。
秦岑又说:“有一个比你还笨的人倒是替咱们的酒吧想过一个名称,你愿不愿意参考性地听听呢?”
乔祺盯着她的眼睛呆呆地看起她来。
于是秦岑就说出了“伊人酒吧”这一名称。
乔祺深吸一口烟,按灭烟蒂,又抓起了烟盒。
秦岑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许他再吸,又说:“我也说给别人听了。”
乔祺缩回手,终于开口问:“别人什么看法?”
秦岑说:“别人都认为很好。”
“为什么?”
“第一,顺口;第二……”
“说。”
“特女人味儿。”
“为什么特女人味儿就很好?”
“别人都说,酒吧这一种地方,本来就应该是女人味儿十足的一种地方。这是某些男人们都喜欢泡吧的理由。不言自明的理由。名称上体现出了女人味儿,使女人感到亲和,就对男人更加有吸引力了,所以很好。”
乔祺趁她不备,迅速将烟盒抓了过去。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三
秦岑嗔道:“你就不能忍忍吗?不怕得肺癌呀?”
乔祺说:“不怕。不动脑子的时候我能忍,动脑子的时候忍不了。”
他将那一支烟也吸完了,决定地说:“那些看法是对的,就叫‘伊人酒吧’了,一会儿你可以去登记了。”
秦岑问:“不后悔了?你一后悔,更改起来手续麻烦,跑腿儿的是我。”
乔祺说:“好就是好。还改什么呢?哪位朋友替咱们想出来的?得给人家一笔起名费。”
秦岑又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打算给多少?”
结果乔祺对她瞪大了眼睛,那副样子既像刮目相看,又像上了一当。一言已出,悔之莫及。
秦岑走后,乔祺心里不禁犯了一阵嘀咕。他暗问自己:乔祺,乔祺,你这是怎么了呢?明明是自己投的资,工商注册,营业执照什么的,却心甘情愿地任由别人用别人的姓名去办理!倘是亲人,另当别论。可这个女人她不是自己的亲人呀,仅仅是自己凭着感觉就非常信赖的一个女人呀!现在可好,她一提要求,你就答应她占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了!不答应她不高兴又有什么呢?你怎么就那么在乎她高兴不高兴呢?难道你不知不觉被她逮住了不成?你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国内国外,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人你见过的多了,你太犯不着了呀!连酒吧名称也是她起的了,你多丢面子啊!这要是有一天她和你闹翻了脸了,反过来说是她投的资,你只占百分之十的股,甚至说你根本没投一点儿资,你已经花费了的五六十万,不是白白打水漂了吗?那时你又如何跟她理论呢?……
现在,乔祺对秦岑已无任何疑虑了。因为两年来,每个季度,她都会按期向他汇报一次财务情况。一笔笔收支账目,清清楚楚。连哪一天哪一位客人借走了一柄雨伞没还,或失手摔碎了一只酒杯,账目上都有明晰记载。不管真相怎样,她的身份毕竟是“伊人酒吧”的女老板。请客人吃饭,乃分内之事。但每一次都有发票为据。发票背面,她还必以她那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却又极为幼稚的中学女生般的字体,写明请的都是哪方面的谁谁等人。她一次也没用“伊人酒吧”的“公款”请过不相干的人们,账册中一张白条也没有。第一年年底,当她提出将自己的红利也转为股份时,他真的有点儿感到她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女人了,同时暗暗责怪自己一直对这个女人的认识太肤浅。那一种责怪中包含着俗话所说的防人之心。
“十万多元啊,你可考虑好了。”
他以研究的目光注视着她,如同将丑话说在前边的人注视着一个孤注一掷而且赌注极大的人。
“当然考虑好了。”
她的话说得不动声色,颇有弦外之音。听来带着这么一重意思——我怎么想的你别多管,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只表态你同意不同意吧!
“手里攥着现钱不更好吗?为什么非要把现钱变成股份呢?”
他忍不住又这么问。
“因为我看好咱们‘伊人酒吧’的前景。”
她的话回答得倒也实在。
“可是,你最清楚,已经没必要再注入一笔投资了啊。”
“所以,你如果同意,那就等于你自愿抽回几股,而我用十多万元补入几股。”
“那你还不如干脆说,你想用十多万元从我的股份中买走几股。”
“像你这么说,不是会搞得咱俩都怪不好意思的嘛!”
她害羞地一笑,脸还微红了一下。仿佛一个孩子的某种狡猾而又实在不高明的心眼,被深谙心术的大人一眼看穿,于是表现出小巫在大巫面前的不好意思。
“你到底图什么呢?股份多点,虽然分红也多,但我每月以奖金的形式再给你开一份钱就是了嘛!咱俩怎么还不好说?你何必的呢?”
她原本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下子起身坐到了他双膝上,一只手臂揽着他脖子,手指玩弄着他耳垂,而用另一只手的中指,刮了他的鼻梁一下。
“你就同意了吧!又不是我白占你什么便宜的事儿。”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四
那一天是在她贷款买的那一处房子里,那时他和她的关系已经发展到性亲密阶段了。并非她引诱了他关系才变成那样的。公正地说,她从没引诱过他。在他面前,她一向很庄重,言行无懈可击。也许在别的男人们面前,即那些中年和中年以上年龄的男人们面前,她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无伤大雅地近乎本能地稍稍卖弄一下如花如柳的女人的风情;在他面前,在他们发生性亲密行为之前,她却从没那样过。在四十岁以下的男人面前,也从没那样过。在他们眼里,她一向是一个虽然具有亲和力,但又言行谨束,拒绝轻佻的女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的嬗变,起因实不在她,而在他。是他以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的蛮力制伏了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当然,后来也是她放弃了反抗,半推半就地顺从了。并且有些正中下怀,求之不得,索性受用起来。毕竟才三十六岁的女人,毕竟是久违性事的女人,不是全没了要求,而是自我抑制着……
关系已然特殊了,不一般了,除了同意,他还能有第二种态度吗?不冲别的,冲那一种特殊了的关系,也说不出不同意的话啊。
于是她的股份占到了百分之二十几。
第二年也就是2003年的上半年,她又用一笔钱买下了六股,于是从下半年开始,她的股份占到百分之三十。后来他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那一笔钱是她仅有的积蓄。
有时候乔祺不由得想——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难道她想要一点儿一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