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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祺方面,没迈进酒吧没见到秦岑时,也是将他的决定想像得特别容易实行并且会实行得情绪特别热烈特别饱满特别激动可以一气呵成的。但是在半路用手机和秦岑说过话后,已感到自己单方面之决定的合理性,正受到着严重的质疑了。是啊是啊,结婚非是一厢情愿之事。她不同意,他又怎么可以一意孤行呢?等走到了酒吧门前,原本十分坚定的决心,已动摇没了七分,仅剩三分犹存了。而那三分,进得门后,是经不住秦岑那一种表示的阻击的。彻底瓦解,实属自然而然之事。
乔祺猛地高叫一句:“我来了!”
秦岑望见,他刚进门时明亮明亮的双眼,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眼神倏忽地黯淡了。
小婉小俊,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她们从不同的两个方向望了他几秒钟,谁也没说什么。接着,她们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望向了秦岑。
秦岑端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说:“来了就来了嘛,这么大声地喊个什么劲儿呢?难道我们还得都赶紧向你请安呀?”
话出口前,她想将她的话说出玩笑的意味。她觉得她是该跟他开开玩笑的,借以补偿他的心理必会感到的沮丧。可话一出口,却连自己听来也变了味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玩笑,而只能说是嘲讽了。
乔祺呆愣片刻,将头一低,自言自语:“大年‘三十儿’,我踏雪而来,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都走出汗了,还拎来了一提包礼花鞭炮,没成想你们如此冷淡地对待我。”——说完苦笑,径自走向一把椅子,默默坐下,掏出了烟盒。
秦岑望着他,主动又说:“没谁成心冷淡你呀,我那是跟你开玩笑的话,你千万别想到别处去。哎你看小婉她俩将拉花那么拉上了,好看不好看?”
那会儿,小婉小俊两个,已完成了她们的任务。所有的窗花都贴在玻璃上了,所有的拉花都拉开在空中了,所有的灯笼也都这儿那儿地挂起来了——酒吧里一派喜气。
乔祺说:“很好看。”
小婉这时才开口道:“刚才我俩和经理还念叨你来着,经理说了好几句表扬你的话。”
乔祺的目光望向小婉,什么都没再说,笑笑而已。
小俊也说:“真的,我作证。”
乔祺的目光又望向小俊,仍不说什么,按着打火机,深吸了第一口烟。
秦岑离开坐位,走向他放在地上的提包,蹲下拉开来看了看,望着他问:“咱们酒吧在禁放街区,你真打算放呀?”
他默默点了一下头。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九
秦岑就直起身说:“那咱们就放。这么深的雪,就是惊动了派出所的人,等他们赶来咱们也放完了。无非就是罚款,让他们罚就是。我跟他们都很熟,谅他们也不至于太难为咱们。”
乔祺却只吸了几口烟就不吸了,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道:“我得去冲个澡,一身汗不舒服。”
秦岑说:“天冷,得接出好多凉水才行,那我先去替你把水温调好。”
她说着,脚步已移动起来。此时的秦岑,已敏感到乔祺的情绪变得极为低落,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如果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似乎解释不通。只要是在酒吧里,不,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第三者,她不一向是不冷不淡地对待他的吗?他对她的态度也一向如此呀。这本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是彼此心照不宣之事啊。纯粹是作秀给别人看的啊。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就表现得那么委屈那么难以承受了呢?也不能因为今天是“三十儿”,今天他来时决定了什么,而她一时还转变不过来,他就认为是她伤害了他呀。这不公平嘛!不管小婉和小俊会怎么看她,她不想像从前一样不冷不淡地对待他了。她想和颜悦色真情实意地对待他了。如果今天晚上是她大错特错百分之百地错了,那么她想纠正她的错误了。
但是小俊却说:“经理不必您亲自为他服务,我去!”
那女孩儿言罢,已抢先去了。
这一表现的机会也失掉了,秦岑望着乔祺,内心里只有徒唤奈何。那时她的目光温情脉脉,满含着请求原谅的诚意。
可惜乔祺却没有也望着她。他脱掉羽绒服,搭在椅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往洗浴间走去了。
秦岑站着发了一会儿愣,用手势将小婉招到跟前,低声吩咐:“我办公室的衣橱里,有一件男人衬衫。你去找出来,让他换上。冲完了澡,还穿汗湿了的衬衫,那不照样是不舒服吗?”
她说时,小婉一直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显然的,那女孩儿十分不解她这位经理怎么忽然一反常态,对怪人乔祺大为体贴起来了。也许,还疑惑于她为什么会保留有一件男人的衬衫。
等小婉遵命离去,秦岑走回自己坐过的椅子那儿缓缓坐下,抓起桌上的烟盒,吸着了第二支烟。
她起初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了。她想,事情真是有点儿他妈的了!自己这个女人,和乔祺这个男人,只要单独在一起,双方几乎分分秒秒都是愉快的。他的身体是多么贪恋她的身体啊!她的身体又是多么渴求和他的身体肌肤相亲,销魂做爱啊!那才算做爱呀!为了那样的一次做爱,被千夫所指都是值得的。可一旦在人前,却又要假酸捏醋的,仿佛是世界上两个最难以相处的人似的!仿佛他们的身体之间的关系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性质根本不同的两种关系似的。怎么会成了这样子呢?这有多别扭呢?以前还不觉得别扭,还惟恐在人前做戏做得不像,露了什么马脚。可近来,尤其是结婚不结婚的迷惘念头在自己内心里产生了以后,做戏倒是做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了,却越来越强烈地觉得别扭了。又别扭得继续的在人前做戏,似乎成了一种强迫症。倘各有夫妻,还则罢了。可他和她都是所谓单身男女,完全不必那样的啊!别扭不是明摆着自找的了吗?
秦岑心里竟有几分难过了。一行泪已淌在脸上,自己还不知不觉。
“经理……”
一扭头,见小婉站在对面。
“经理,是这一件吗?”
“对。就说我请他换上。”
“我说了……”
“他不换?”
“他……”
“他怎么说?”
“他说……他说……”
“讲啊!你吞吐个什么劲儿呢!”
“他说……他穿不惯别人的衣服,哪怕是别人没穿过的……”
“什么别人的衣服不别人的衣服!”——她夺去那件还包装着的衬衫,想要亲自给他送。并告诉他,那是她为他买的,名牌,原本打算作为春节礼物送给他的。
可她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将衬衫往桌上一丢,有些生气地说:“他不换拉倒,替我放回去!”
小婉拿起衬衫后说:“经理,您没事儿吧?”
她瞪着那女孩儿说:“我会有什么事儿?”
“可是,您在流泪……”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手湿了,反应敏捷地说:“大年‘三十儿’的,没什么事儿值得我哭!
你没见过别人自己吸的烟熏了自己的眼吗?”
伊人,伊人 /梁晓声
二十
“没……见过的见过的!刚才他没来时,咱们三个多高兴,有说有笑的!讨厌的家伙,经理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别啰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她几乎要发火了。那诚心“谏言”的女孩儿,顿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噤若寒蝉。她平常并不多嘴多舌,她的老板也未如此这般厉声厉色地训斥过她。她不知自己究竟冒犯了老板哪一根神经,简直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分明的,那样子是快哭了。
秦岑见她表情可怜,暗责自己不该言语呕呕地吓着了她,遂起身双手捧住她脸,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细语地又说:“别忘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儿’啊,到这会儿还没来一个客人,兴许就整夜一个客人都不会来了。那么,今晚咱们的酒吧就等于是咱们的家对不?咱们四人今晚要像一家人一样亲亲热热地过‘三十儿’,谁也不许冷落谁,更不许惹谁不高兴。我带头,大家说话都要和和气气的,明白?”
小婉脸上的表情这才松弛,诺诺连声,从桌上拿起了那件衬衫……
乔祺冲罢澡,走回座位刚一坐下,小婉便替他端来了一杯咖啡。
而小俊亲昵地问:“乔老师,咱们四人玩扑克呀?”
乔祺的情绪似乎也好了点,奇怪地问:“小俊,怎么叫起我老师来了?”
小俊望了秦岑一眼,笑道:“以后,总叫你乔老师了,你高兴不?”
秦岑则没事儿找事儿地在重吊一只纸灯的高度。乔祺望她一眼,心下明白,自嘲地说:“我不过是个会摆弄几件乐器的人罢了,怎么当得起老师二字呢?你们要是非想对我表示一份尊敬,那还莫如叫我乔师傅。”
小婉格格笑了起来。
秦岑将那一只纸灯吊好在她觉得满意的高度,踏下椅子,装出刚才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问:“你这孩子,什么事儿使你笑成这样儿?”
小婉忍笑指着乔祺道:“他让我们以后叫他乔师傅!”
秦岑摆正椅子,又说:“那也值得你笑?”说罢,自己也扑哧笑了,自说自话地又说:“工匠人才叫师傅呢!对他,你们早该称大师了!”
于是小婉小俊两个,对乔祺左一声“大师”右一声“大师”地叫起来,直叫得乔祺不自在了,红着脸说:“好啦好啦,我都是你们父亲辈的人了,别拿我开心了。刚才你们谁说玩扑克来着?趁着没客人光临,咱们玩呀!”
小俊成心油腔滑调地说:“乔大师,小丫鬟正等着您这句赏脸的话呢!”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往身前一出,一副崭新的扑克啪地落在桌面上,差点儿把咖啡杯撞翻了。
乔祺一本正经地说:“多悬!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