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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生见上面新挂的横额,笑道:“痴珠的书法,也算是一时无两的。”痴珠也笑道:“还是我痴珠的样子,总不是摹人呢。”荷生道:“以后有这些笔墨,我替你效劳何如?”痴珠不答。采秋笑道:“鱼有鱼的目,蚌有蚌的珠,你要把蚌的珠换鱼的目,鱼怎么愿呢?”痴珠含笑要答,剑秋拍掌大笑道:“痴珠!他道你是鱼目混珠,你该罚他一钟酒!”痴珠笑道:“我这珠本是痴珠,不是慧珠,就凭他说是鱼目,却还本色。”采秋急起来,说道:“人家好好说话,剑秋搬弄是非,我不罚你一钟,倒教痴珠心里不舒服。” 痴珠道:“算了,我们行一令吧。”荷生道:“好极!”小岑道:“你们要弄这个,却是大家心里不舒服了。那一天芙蓉洲酒令,教我肚里字画都搜尽了。”痴珠问:“是什么令?”紫沧就将合欢令大家说的八个字告诉痴珠。荷生因说道:“你想还有没有呢?”痴珠低头半晌,说道:“囗字、囗字、囗字何如?”荷生道:“只是冷些。”采秋道:“我还想一个,是囗字。”大家齐赞道:“好!”秋痕道:“囗字、竹字不好么?”痴珠笑道:“囗边是囗,竹边是个,你不懂。”秋痕红了脸,又说道:“菲字、翡字好么?”荷生道:“他是要挪移的,菲字、翡字能够挪移得动么?”
秋痕道:“这就难了。”便敬了大家一巡酒,吃几样菜,几样点心,便向荷生道:“你想是行什么令好呢?”采秋道:“我有个令,就费心些。”秋痕道:“你不要又叫人去讲什么字,我没有读半句书,肚里那有许多字画呢!”采秋笑道:“我晓得你肚里没有他们的字,也还有我们的字。如今行个令,我们占些便宜吧。”便唤跟的老妈上来,吩咐道:“你回去向红豆说,到春镜楼下书架上。把酒筹取来。” 少顷,老妈取来。众人见是满满的一简小筹,一根大筹。采秋先抽出大筹,给众人看。见筹上刻着“劝提壶”三个篆字,下注有两行楷书是:“此筹用百鸟名,共百支,每支各有名目,掣得者应行何令,筹上各自注明,不赘于此。”大家传看一遍。采秋把小筹和了一和,递给荷生,教他掣了一枝。
荷生看那筹,一面刻的隶书,是“凤来仪”三字,傍注两行刻的楷书是:“用《西厢》曲文,‘凤’字起句,第二句用曲牌名,第三句用《诗经》,依首句押韵。韵不合者,罚三杯。佳妙者,各贺一杯。”一面刻的隶书是“鸳鸯飞觞’,傍注一行是:“用曲文‘鸳鸯’二字,照座顺数,到‘鸳鸯’二字,各饮一杯。‘鸳’字接令。”荷生看毕,也传给大家看过。 秋痕道:“此令我怕是不能的,只好你们行去。”痴珠道:“你曲子总熟的,只是《诗经》这一句难些。”紫沧道:“这一句《诗经》,还要依着上句押韵哩。”小岑道:“就是《西厢》曲文能有几个‘凤’字?”秋痕道:“这个我也不管,只要讲什么《诗经》,我便麻经也没有,又有什么丝经!”说得大家大笑了。采秋道:“我们搜索枯肠,恐怕麻经是没有,《诗经》倒还有一两句呢。”荷生道:“我先说一个吧。”大家都说道:“总是他捷。”痴珠道:“你说吧。”荷生欣然念道: “凤飞翱翔,《朝天子》,于彼高冈。”
大家都哗然道:“好!”痴珠笑道:“我们贺一杯,你再说‘鸳鸯飞觞’吧。”于是大家都喝了一杯酒。荷生也陪一杯,说道:“我的飞觞,也是《西厢》曲文:
正中是鸳鸯夜月销金帐。” 荷生并坐是痴珠,痴珠上首是谡如,谡如上首是紫沧,紫沧上首是剑秋。紫沧、剑秋恰好数到“鸳鸯”二字,二人便喝了酒。紫沧就出座走了几步道:“这不是行令,倒是考试了!”荷生笑道:“快交卷吧。”一会,紫沧道:“有了!”
他由得俺乞求效鸾凤,《剔银灯》,甘与子同梦。”
大家说道:“艳得很!”荷生道:“这是他昨宵的供状了。可惜今天琴仙没有来,问不出他怎样乞求来。”紫沧笑道:“不要瞎说,喝了贺酒,我要飞觞哩。”痴珠笑道:“贺是该贺,只是你有这样喜事不给人知道,也该罚一杯!”采秋道:“你们尽闹,不行令么?”于是大家也贺一杯。 痴珠必要紫沧喝一杯,紫沧只得喝了,便说道:“我用那《桃花扇·栖真》这一句:
绣出鸳鸯别样工。”
一数,“鸳”字数到秋痕,“鸯”字数到小岑。二人喝了酒。秋痕向小岑道:“你先说吧。”小岑道:“你是‘鸳’字,该你先说。”痴珠道:“我替秋痕代说一个。”采秋道:“那天代倩有例,罚十钟!”痴珠只得罢了。秋痕就自己低着头,想了半晌,唤跛脚装了两袋水烟吃了,才向荷生道:“《诗经》上可有‘视天梦梦’这一句么?”荷生道:“有的。”秋痕便念道:
“这不是泣麟悲凤,《雁过南楼》,视天梦梦。”
痴珠道:“错韵了。‘视天梦梦’,‘梦’宇平声,系一东韵。”秋痕红着脸,默默不语。
荷生便笑道:“这也是他的心思,他是从‘这不是’三字想下,只是太衰飒些,又错了韵,我替他罚一钟酒吧。”于是喝了一杯酒。小岑便说道:“他是从来没有弄过这些事,能够冷得来,就算他聪明了。如今说个飞觞吧!”秋痕想了一想,说道: “羡梁山和你鸳鸯冢并。” 痴珠瞧着秋痕发怔。荷生道:“秋痕怎的今天尽管说这些话!”秋痕不语,大家自也默然。
转是采秋替他数一数,是谡如、紫沧二人喝酒。谡如便笑道:“如今却该是我说,怎好呢?有了这一句,又没有那一句。我倒情愿罚十杯酒,不说吧。”荷生道:“这却不能。”大家也说道:“愿罚须罚一百钟。”谡如见大家都不依,只得抓头挖耳的思索。大家却吃了一回酒,又上了五六样菜,点了灯,谡如才说道:“我凑了一个,只是不通。”荷生笑道:“不用谦了,说吧。”谡如便念道:
“是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五更转》,凄其以凤。”
痴珠道:“怎的你也说这颓唐的话?”理如道:“我也觉得不好。”荷生道:“好却是好的,也浑成,也流美,只像酸丁的口气,不像你的说法。”采秋道:“你尽管讲闲话做什么呢?请谡如飞觞吧。”谡如数一数,说道:
“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 “鸯”字是秋痕,“鸳”字是采秋。秋痕数不清楚,怕又轮到自己,便说道:“怎的又说起《桃花扇》的曲文呢?”谡如道:“《桃花扇》曲文不准说么?”秋痕道:“紫沧才说的《栖真》,你如今又说《入道》,真是要撮弄我么?”采秋便笑道:“秋痕妹妹,‘鸳’字是轮着我。”便瞧着荷生、痴珠,念道:
“你生成是一双跨凤乘鸾客,《沉醉东风》,令仪今色。”
大家同声喝一声:“好!”采秋笑道:“既然是好,就该大家贺一杯了。”大家都说道:“该喝。”剑秋道:“怎的偏是他两个人便说得有如此好句?”紫沧便接着说道:“可不是呢!又冠冕,又风流,实在是锦心绣口,愧煞我辈。”大家都满贺了一杯。
采秋说道:“听着!鸳鸯飞觞:
又颠倒写鸳鸯二字。”
“鸳”字数到痴珠,“鸯”字数是谡如,二人都喝了酒。痴珠也不思索,说道: “谡如凤去秦楼,《四边静》,谓我何求。”
小岑道:“好别致!”荷生道:“也萧瑟得很,令人黯然。以后再不准说恁般冷清清的话。”痴珠便说道:“这也是题目使然,我们记的《西厢》曲文,总不过是这几句,万分拣不出吉语来,我说个极好的鸳鸯吧:
他手执红梨曾结鸳鸯梦。
好不好呢?”谡如道:“也该有此一转了。”荷生笑道:“我另贺你一杯吧,只是又该我重说了。”采秋说道:“他有此一番好梦,大家公贺他一杯,也是该的。”秋痕便替大家换上热酒,先喝一杯,请大家干了。
荷生喝了两杯,痴珠自己系“鸯”字,也喝一杯。只见荷生瞧着剑秋,念道:
“好一对儿鸾交凤友,《耍孩儿》,自今以始岁其有。”
大家都说道:“好极!旖旎风光。方才说的总当以此为第一。”剑秋道:“尖薄舌头,有什么好呢?”小岑笑道:“善颂善祷,彩波今天若在这里,便该喝了十杯喜酒,你还说不好么?”大家也有晓得剑秋的故事,也有不晓得的,却通笑了。痴珠道:“就这个令论起来,自然是绝好,用那句《诗经》,真是有鼎说解颐之妙,大家满饮一杯吧。”众人饮过酒,又随意吃了一回菜。荷生说道:“听我飞觞:
双飞若注鸳鸯牒。” 数了一数,“鸳”字是剑秋,“鸯”字是采秋。采秋瞅着荷生一眼。荷生道:“我替你喝一杯。”秋痕道:“令不准替,酒也不准替,采姐姐喝吧。”采秋喝了。
剑秋拈着酒杯,说道:“我只道轮不到我了,如今《西厢》曲文的‘凤’字都被你们说完了,教我说什么呢?”沉吟一会,向秋痕道:“你不要多心实在是《西厢》‘凤’字我只记得这一个。”便念道:
“我只道怎生般炮凤烹龙,《五供养》,来燕来宗。”
荷生赞道:“妙妙!三句直如一句。”采秋道:“这个越说越有好的来了,只可惜《西厢》‘凤’字太少些。”于是大家也贺一杯。剑秋便向秋痕笑道:“我教你再讲个好的吧:
我有鸳鸯枕翡翠衾。” “鸳”字是秋痕,“鸯”字是小岑。秋痕道:“我是不会这个的,你何苦教我重说?”采秋道:“你多想一想,总有好的。”小岑喝了酒,秋痕将杯擎在手上,却默默的沉思了好一会工夫,又将酒搁在唇边。痴珠道:“怕冷了,换一杯吃吧。”秋痕道:“我如今不说冷的。”大家听说,都笑起来。
秋痕怔怔的看。痴珠说道:“我是怕你酒冷,不管你的令冷不冷。”秋痕自己也觉好笑起来,便说道:“得了:
非关弓鞋风头窄,《声声慢》,愿言思伯。”
大家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