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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诗选_多多-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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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们的祝福:流动
流动,也只是河流的屈从
用偷偷流出的眼泪,我们组成了河流……
1989
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走向冬天
树叶发出的声音,变了
腐烂的果核,刺痛路人的双眼
昔日晾晒谷粒的红房屋顶上
小虫精亮的尸首,堆积成秋天的内容
秋意,在准备过冬的呢大衣上刷着
菌类,已从朽坏的棺木上走向冬天
阳光下的少年,已变得丑陋
大理石父母,高声哭泣:
水在井下经过时
犁,已烂在地里
铁在铁匠手中弯曲时
收割人把弯刀搂向自己怀中
结伴送葬的人醉得东摇西晃
五月麦浪的翻译声,已是这般久远
树木,望着准备把她们嫁走的远方
牛群,用憋住粪便的姿态抵制天穹的移动……
1989
过海
我们过海,而那条该死的河
该往何处流?
我们回头,而我们身后
没有任何后来的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
值得一再地复活?
船上的人,全都木然站立
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
钟声,持续地响着
越是持久,便越是没有信心!
对岸的树像性交中的人
代替海星、海贝和海葵
海滩上散落着针头、药棉
和阴毛--我们望到了彼岸?
所以我们回头,像果实回头
而我们身后--一个墓碑
插进了中学的操场
惟有,惟有在海边哭孩子的妇人
懂得这个冬天有多么的漫长:
没有死人,河便不会有它的尽头……
1990
看海
看过了冬天的海,血管中流的一定不再是血
所以做爱时一定要望着大海
一定地你们还在等待
等待海风再次朝向你们
那风一定从床上来
那记忆也是,一定是
死鱼眼中存留的大海的假象
渔夫一定是休假的工程师和牙医
六月地里的棉花一定是药棉
一定地你们还在田间寻找烦恼
你们经过的树木一定被撞出了大包
巨大的怨气一定使你们有与众不同的未来
因为你们太爱说一定
像印度女人一定要露出她们腰里的肉
距离你们合住的地方一定不选
距离唐人街也一定不远
一定会有一个月亮亮得像一口痰
一定会有人说那就是你们的健康
再不重要地或更加重要地,一定地
一定地它留在你们心里
就像英格兰脸上那块傲慢的炮弹皮
看海一定耗尽了你们的年华
眼中存留的星群一定变成了煤渣
大海的阴影一定从海底漏向另一个世界
在反正得有人死去的夜里有一个人一定得死
虽然戒指一定不愿长死在肉里
打了激素的马的屁股却一定要激动
所以整理一定就是乱翻
车链掉了车蹬就一定踏得飞快
春天的风一定螺肾结石患者系过的绿腰带
出租汽车司机的脸一定像煮过的水果
你们回家时那把旧椅子一定年轻,一定地
1989一1990
他们
手指插在裤袋里玩着零钱和生殖器
他们在玩成长的另一种方法
在脱衣舞女撅起的臀部间
有一个小小的教堂,用三条白马的腿走动起来了
他们用鼻子把它看见
而他们的指甲将在五月的地里发芽
五月的黄土地是一堆堆平坦的炸药
死亡模拟它们,死亡的理由也是
在发情的铁器对土壤最后的刺激中
他们将成为被牺牲的田野的一部分
死人死前死去已久的寂静
使他们懂得的一切都不再改变
他们固执地这样想,他们做
他们捐出了童年
使死亡保持完整
他们套用了我们的经历。
1991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在风声与钟声中我等待那道光
在直到中午才醒来的那个早晨
最后的树叶做梦般地悬着
大量的树叶进入了冬天
落叶从四面把树围拢
树,从倾斜的城市边缘集中了四季的风——
谁让风一直被误解为迷失的中心
谁让我坚持倾听树重新挡住风的声音
为迫使风再度成为收获时节被迫张开的五指
风的阴影从死人手上长出了新叶
指甲被拔出来了,被手。被手中的工具
攥紧,一种酷似人而又被人所唾弃的
像人的阴影,被人走过
是它,驱散了死人脸上最后那道光
却把砍进树林的光,磨得越来越亮!
逆着春天的光我走进天亮之前的光里
我认出了那恨我并记住我的唯一的一棵树
在树下,在那棵苹果树下
我记忆中的桌子绿了
骨头被翅膀脱离惊醒的五月的光华,向我展开了
我回头,背上长满青草
我醒着,而天空已经移动
写在脸上的死亡进入了字
被习惯于死亡的星辰所照耀
死亡,射进了光
使孤独的教堂成为测量星光的最后一根柱子
使漏掉的,被剩下。
1991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来自天气的任何意义都没有
土地没有幅员,铁轨朝向没有方向
被一场做完的梦所拒绝
被装进一只鞋匣里
被一种无法控诉所控制
在虫子走过的时间里
畏惧死亡的人更加依赖畏惧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是那天气的一个间隙
你望着什么,你便被它所忘却
吸着它呼出来的,它便钻入你的气味
望到天亮之前的变化
你便找到变为草的机会
从人种下的树木经过
你便遗忘一切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不会站在天气一边
也不会站在信心那边,只会站在虚构一边
当马蹄声不再虚构词典
请你的舌头不要再虚构马蜂
当麦子在虚构中成熟,然后烂掉
请吃掉夜莺歌声中最后的那只李子吧
吃掉,然后把冬天的音响留到枝上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只有虚构在进行
1992
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1992
一刻
街头大提琴师鸣响回忆的一刻
黄昏天空的最后一块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个旧火车站上
一只灰色的内脏在天空敞开了
没有什么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个重量,继续坐在河面上
那曾让教堂眩晕的重量
现在,好像只是寂静
大提琴声之后只有寂静
树木静静改变颜色
孩子们静静把牛奶喝下去
运沙子的船静静驶过
我们望着,像瓦静静望着屋顶
我们嗅着,谁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空气
已经静静死去
谁存在着,只是光不再显示
谁离开了自己,只有一刻
谁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此刻,苏格兰的雨声
突然敲响一只盆——
1992
常常
常常她们占据公园的一把铁椅
一如她们常常拥有许多衣服
她们拥有的房子里也曾有过人生
这城市常常被她们梦着
这世界也是
一如她们度过的漫长岁月
常常她们在读报时依旧感到饥饿
那来自遥远国度的饿
让她们觉得可以胖了,只是一种痛苦
虽然她们的生活不会因此而改变她们读报时,地图确实变大了
她们做过情人、妻子、母亲,到现在还是
只是没有人愿意记得她们
连她们跟谁一块儿睡过的枕头
也不再记得。所以
她们跟自己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好像就是对着主。所以
她们现在是善良的,如果原来不是
她们愿意倾听了,无论对人
对动物,或对河流,常常
她们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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