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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
“不,你听着。你到底想给我惹出什么样的麻烦?例如,要是他们监听电话,这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们已经派人监视你,你明白吗?”他四面张望,沿楼梯向下看,仿佛在那些柏树后面他会发现一个幽灵。“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保持镇静,和往常那样从事自己的工作。跟平常一样做生意。别失去头脑,别神经过敏。因为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些。可是你呢?”
恩格尔又朝他的杯子里看,扭歪着他的那张大嘴,仿佛他在他的威士忌酒里发现一只苍蝇似的。“是的,”他听到霍赫斯塔特说,“我在这里。”
恩格尔吃惊地抬头看。“这我知道。而你还对此感到非常自豪,是吗?也许我终究会知道,你为什么到我这儿来。”
霍赫斯塔特仰望天空。“你刚才说得很对,托马斯。我不愿再领导这家制药厂,我也不愿回到那儿去。我不仅将离开指挥台,还将离开整个的轮船……”
恩格尔感到吃惊。当然,他料到霍赫斯塔特会有这番表白,但是他没有估计到,霍赫斯塔特竟单刀直入地把问题摆到桌面上。他说得十分镇静,显然事先已仔细地想好了一切。恩格尔把棕色的双手交叉在裸露的胸口上,用拇指和食指玩弄挂在他颈项上的那根颇有分量的金项链。
沉默。在干燥的鸡冠状的丘陵上空,有一群鸽子在盘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发电机的轻微的突突声。陆地,海岸,大海,多么和谐安宁……
霍赫斯塔特用手背拭去额上的汗。
“你干吗不脱去你的茄克?”
霍赫斯塔特心不在焉地站了起来,脱去了他的运动茄克。
“现在解开领带……”
这柔和的、父亲般的、施主似的声音,他曾多少次听到过,也曾多少次毫不犹豫地听从它。是的,他曾对他俯首贴耳,可是这已经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你喝光你的啤酒,约亨,然后慢慢地告诉我……”
“该讲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了,托马斯。我是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
恩格尔站了起来。他的那双光脚感觉到了已经吸收了下午的热量。他若有所思地观察那个坐在藤椅里的蜷缩着身子的、胸膛狭窄的人;可是与此同时,他迅速地考虑了各种可能性、结论和后果。他得不出结论。虽然霍赫斯塔特有时对他百依百顺,但他清楚地知道,霍赫斯塔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不屈不挠的、锲而不舍的坚定意志。所以他会遇上麻烦。非常可怕的麻烦……
他转身朝桌子走去,用双手抓住霍赫斯塔特坐的那把藤椅的靠背。“那好吧,约亨,我们暂时把我的意见抛在一边。让我们做你决心要做的事情吧。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是上级对下级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这声音富有启发性,也颇有趣味。霍赫斯塔特感到口干。他难于回答恩格尔所提出的问题。“托马斯,我用一句简单的话向你说明我决心要做的事。你付清我应得的款项,我就离开。”
“真是这样吗?我付清你的工资,然后你就离开?我付清什么?”
“你欠我的钱。”
“啊哈。现在谈第二点。你就离开……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一旦钱存入我在瑞士的账户,我就乘飞机飞往委内瑞拉。”
“委内瑞拉?啊哈!事情清清楚楚!你在那儿始终有个基础。那儿有我们的老朋友阿龙索。”恩格尔的声音里充满嘲讽,可是在它的后面隐藏着另外一种东西。“总之,这个年老、善良的阿龙索已经赚够了钱。由于我们的帮助,他已经挣了一大笔钱,比所有其他强盗一样的进口商人挣的钱加起来还要多。是谁帮他挣到这笔大钱的?说吧,谁?!”
霍赫斯塔特沉默不语。
“一个更简单的问题,约亨。谁?你——还是我?”
霍赫斯塔特想站立起来,但仅做了一个徒劳的动作——太晚了。这时他感到自己跌倒了……然后是疼痛!一阵剧烈的疼痛涌上他的后脑勺,消失在一声金属般的吼叫声中。世界变得黑暗了。霍赫斯塔特试图滚向一边,但没有成功。恩格尔把椅子踢翻了!他把你像一只狗一样扔到了石块地上!他现在知道了这点。我的头,啊,我的头……
他不想睁开眼睛,可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顺着棕色的、肌肉发达的、在他的上空跨开的两腿往上看,看到了恩格尔那黑白相间的和服,再往上看,他看到了恩格尔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它正发出狞笑,这是一个魔鬼发出的狞笑。仿佛这一切还不够似的,他还用沾满灰尘的、起茧的脚狠狠地踢霍赫斯塔特的下颚,把它踢到一边去。
“你还是我,约亨?”
霍赫斯塔特因痛苦而呻吟着。
“感到痛?是吗?”
“你……你……”
“是的——我!你以为这会给我带来乐趣吗?你要记住,你怎样对待我,我也怎样对待你。或许你曾指望,我会对你的美妙的计划表示祝贺吗?”
他迅速地重新把椅子扶起来,朝霍赫斯塔特看了看,把他拉了起来,推进了椅子里。
“我的头……”
霍赫斯塔特的眼里噙着泪水。他感到忍无可忍,不禁大哭大叫起来。“你疯了吗?我会得脑震荡的……”
“胡说八道。脑震荡?你有个肿块。坐到背阴的地方去吧!不,到洗澡间里去吧,把你的头在水里洗一洗。然后我们再继续谈。我们的事还没有完,我们两个……”
霍赫斯塔特转回来的时候,湿透的黑发贴在脑盖上。面部皮肤已不再是苍白的,而是淡黄色的,宛如褪了色的纸的颜色。他用左手把一块毛巾压在后脑勺上。
恩格尔友好而同情地看了看他。“你的脑震荡怎么样了?”
霍赫斯塔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不想坐下吗?”
霍赫斯塔特一动不动地站着,恩格尔在一旁微笑。过了一会儿,霍赫斯塔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轻,以致恩格尔得费力地去理解他的话——是的,很费力,但他理解霍赫斯塔特,因为这个站在他面前的衬衫领子潮湿的瘦子所说的话,使他的神经进入战备状态。霍赫斯塔特说,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看来是一种长期发展的合乎逻辑的结果。为此,他得感谢恩格尔。因为现在一切都变得非常具体和清楚了。清楚其实只是认识的先决条件。此外,他也认识到,继续对他俩的处境说好听的话,等于是自杀。而他,霍赫斯塔特,早就替恩格尔受过了。他已经长期替恩格尔受过,可是现在这已经过去了……
“彻底地过去了,托马斯。”
托马斯·恩格尔玩弄他的金项链。他那呆板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
“这就是你所说的原则,约亨,”他心平气和地说。“现在我希望你说得更精确一些。”
“好吧。我非常精确地告诉你,托马斯。你欠我120万。不是德国马克——是美元。这也就是你按照协定答应给我的百分之十二的红利。在最近四年半里,这笔红利我分文没有看到。可是,在这四年半的时间里,我为了得到这点可笑的经理工资,为你策划出的蠢事效犬马之劳。你甚至从我的红利里拿出一部分钱,把它们当作贿金,慷慨地奉献给医院和研究所的那些头头,为的是让他们买下我们的血浆。可是你自己却从公司里抽走了每一个芬尼……”
“还有什么?”恩格尔用和服的袖子擦亮他的项链。“你总是实事求是的,这么说,是120万美元,是吗?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是这个数吧?”
“是的,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不会长久地等这笔钱的。你必须在17号,也就是说本月的17号以前,把这笔钱存入我的账户。”
“这就是说在下个星期里?”
“是的,在下个星期里,托马斯。”
“还有别的问题吗?……”
霍赫斯塔特沉默不语。
那群鸽子朝房子飞了回来。它们低低地掠过玫瑰庄园上空,发出了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
“你疯了。”恩格尔解开了项链。他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三个字。
“随你怎么看,托马斯。”
“难道你想让我接受你的疯狂吗?应该把你送到精神病医生那里或者其他的地方。”
“随你的便吧。你应该考虑考虑,要是你像对待其他的人那样对待我,这是否正确。托马斯,这是一个小小的提示。我已经书面记下了公司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重说一遍:一切事情。你也应该记住,你不仅杀害了拉尔斯·波德尔和尤尔根·切尼查,还杀害了那可怜的姑娘莱辛巴赫,只因为你想永远堵住他们的嘴。就连你家里的那个疯子,那个勒内,对那位记者的心上人所做的坏事,我也把它记录下来了。那位记者正逼近我们。所有这一切我还没有对外宣布。可是,要是我不再露面,或者我只要打个电话,这些材料就会送到检察院。几起谋杀都是托马斯·恩格尔一手策划的。一切都有记录和证据。”
“是我们共同策划的,约亨。”
霍赫斯塔特耸耸肩,并且说道:“这几起谋杀是你策划的,不是我们。”
恩格尔站了起来,朝有栏杆的阳台走去。他把双手平放在石栏杆上,久久地朝陆地和大海望去,仿佛从那里会得到一个回答。
然后他转过身来。“我答应你,怎么样,约亨?”
“就照你说的办吧,”霍赫斯塔特轻声地回答。
恩格尔把支票塞进了霍赫斯塔特的皮夹子里。这是一张比尔包·维茨卡雅银行的支票,上面写有“6000万比塞塔”的金额。这虽然还远远不是他所要求的120万美元,少了许多,但是已经够多的了。
“理智点吧,约亨。你移居到南美,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在这里毕竟生活得更好些。”不管霍赫斯塔特的计划事先是什么样子,在托马斯·恩格尔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