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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先行安顿她睡好了。
贝欣正好相反,她是精神奕奕,很久未曾如此兴奋。
“贝欣,你不累,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不,那些一下子逃出了敌营的士卒,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和解脱感觉,真是太好了。崔医生,你知道我打了一场胜仗吗?”
“我知道,实在太难得了。”崔昌平说:“贝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工作。”
“就这么简单。”
“并不简单,我要重新适应这儿的生活,要找一份我可以胜任的职业,要申请居留此地,还要扶助叶帆,这些都要既凭我的努力,也得看我的彩数。”
“工作并不难找,我到医院的人事部去,看看有什么工作,你可以应付得来的,就给你介绍,再一边申请居留。叶帆方面……”
“必须让她继续求学,她可以升大学去了,只需补考一些科目,你知道叶帆是个很聪明又很善良的孩子。”
“你们两个都是值得人敬佩的女性。”
“那好极了,就明天,你请我们上馆子好好地吃一顿去。”
新生活的开始无疑是兴奋而愉快的。
贝欣很快就通过崔昌平的介绍,在医院担任登记员的职位。
这份工作贝欣不但胜任,而且她的个性随和,常带笑容,就先给那些来诊病的人一份安慰,因此十分称职。
工余她还有很多时间进修。贝欣告诉崔昌平:“总有一天,我要完成大学学位,不让叶帆专美。”
的确,叶帆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得侯斯顿大学念经济和工商管理,且拿了一个数目不少的奖学金,真令崔昌平和贝欣很喜出望外。
崔昌平于是兴高采烈地请贝欣和叶帆到当地一家很出名的牛扒屋吃晚饭,表示庆祝。
“来,我们为未来的商场女巨子干掉这一杯!”崔昌平说。
三人一饮而尽。
然后崔昌平就问:“叶帆,你的成绩如此优异,大可以念法律,甚至医科,为什么你偏选中经济?”
叶帆凝重地沉思了一会,抬头望着崔昌平,说:“崔医生,你真想知道原因?”
“嗯。”崔昌平点头。
贝欣忙说:“我也想知道。”
“好,告诉你们。”叶帆故意压低声线,招手让他们都俯身上前,听她讲秘密似的,然后叶帆就说:“因为我贪钱。”
贝欣一听,轰然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我说的是心里的话。钱太可爱了,认识钱的好处,取财以其道不知有多好,你看崔医生如今上班的那幢医学大楼,就是富商乔治佛力亚捐赠出来的。有钱可以做很多很多从心所欲的事,包括善事。从商才是最能赚钱的。”
“你在瞧不起我们的崔大国手了。”贝欣说。
“才不是呢,我说的是实在话,单凭一双手,赚钱有个极限,商家人靠的是脑筋,手下万千之众,运筹帷幄,财富会滚滚而来。”
叶帆越说越兴奋:“我看了那些财经杂志,访问的一个个商业巨子,都是顶威风的。”
崔昌平笑说:“对极了,让我们跟未来的商业巨子再干一杯。”
这一夜,三个忘年之交,无疑是尽兴而归的。
回到家里去时,叶帆先回房里,崔昌平看到贝欣坐到花园的摇椅上去,便跟着走了出去。
“还不睡吗?”
“睡不着,今儿个晚上太兴奋了。”
“是的,看着一个人成长是件顶欢欣的事。”
“尤其是叶帆,不能想象初见的那个叶帆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都是你的功劳。”
“一半由天,一半由人。”
“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你要不要知道?”
“我知道了。”贝欣说。
“你知道了?”
“叶帆一早就告诉我了。”
“叶帆怎么知道呢?”
“小彼得是叶帆的命根子,添伯替它办好一应手续,后天就能空运到这儿来,她还会不知道吗?”
“嗯,你是说这件欢喜事?”
“不然,你说的是哪一桩事呢?”
“贝欣,这些日子以来,你心上还挂念谁?”
“我?”
这么一问,贝欣的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俊朗的身影。
她没有忘记他。
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念一个人,并不表示把他忘掉。相反,惟其要艰苦自控,益发显示着实实在在地忘不了一个人。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贝欣都忽然像听到文子洋在广州火车站上高声呼唤,叫自己别离他而去。又多少次在睡梦之中,看到过文子洋紧紧握着贝欣的于问:“我知道你要从广州到香港才再飞往加拿大,于是我赶来了,不管回到东北去时,他们罚我什么,我都要赶来。”
只要贝欣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一直地想下去,她就会真的禁捺不住泪流满脸了。
她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分离就是分离,流泪又如何?
泪水洗刷不了心上的创痕,还不如好好地把它掩盖起来,别去碰触它就是。
生命之途已多坎坷,每日每时都要汗流浃背,披荆斩棘,还要翻起一段弥补不了的情缘,去增加心灵的痛楚,减弱求生拼搏的精神,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火车的车厢内看着爱人的影像渐远渐小时,贝欣已经在心上说过了:“子洋,为爱你,我会好好地活得像一个人。祈望你也同样待我。”
活得像一个人真不是件简单的事。人有各种德性,对父母、对朋友、对手足,以至于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对民族都有责任都有爱心都有义务。
肩负那些责任,发挥那些爱心,履行那些义务,需要坚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心、坚忍的毅力。
或者,总有重逢心中所爱的一天,到那时,贝欣只愿自己能昂首直视,无愧于心,不愿对方曾为自己付出过的感情而觉得羞愧。
如此微小的愿望需要巨大的魄力与宽敞的胸怀去完成,这贝欣是再清楚不过的。
当她还在苦苦奋斗,未有微成之时,重提往事,可真不必要了。
因此当崔昌平问起这问题时,她忽然不愿意作答,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一直想念我的外祖母,这你是知道的。”
在崔昌平没有再问下去的时候,贝欣及时站起来,跟他道了晚安,就步回房里去。
崔昌平本来想告诉贝欣,他收到了文子洋的信,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他已经能回到广东任事了。
刚好在贝欣恢复自由身之际,崔昌平想,他这个站在两个可爱的年青人中间的分属长辈朋友,是否应该出一把劲,让他们重新接触了。
从贝欣的反应,崔昌平就只好打消这个热心的念头。
反正人与人之间的离与合,聚与散都有定数。
谁也没想到两天后,注定贝欣跟她的家人有重逢的机缘,为她的生命带来一个重要的转捩点。
仍留在温哥华干活的陈添一早就给叶帆一个电话,说她那心爱的沙皮狗彼得,已经做好一切医疗免疫手续,而且申请到入美国境的许可证,可以来跟叶帆团聚了。本来是要空运它到侯斯顿的,就因为有一个人要专程到侯斯顿来找贝欣,于是重托了他把彼得带来给叶帆了。
叶帆为此嘀咕了大半天,在埋怨陈添有点老糊涂了:“怎么无缘无故地把彼得托给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呢?”
贝欣半开玩笑,半安慰她说:“别紧张,在美加吃‘三六’是违法的,等闲人等不会冒这种恶险。”
“什么是‘三六’?”叶帆问。
贝欣大笑不已,道:“‘三六’就是‘狗’呀。”
等待的时刻最难过,也终于过去了。
当贝欣见到那位把彼得送回给叶帆的人时,她几乎认不出对方来。
“你不记得我了?”
“你也姓伍,是不是?”
“对,伍泽晖,记得吗?在温哥华见过你,我是做香烟分销商,专门负责美、加的华人市场。”
“对了,伍先生,怎么会来侯斯顿呢?”
“特别来看你。”
“这是真的?”贝欣有点错愕。
“能让我坐下来,好好地跟你谈吗?”
“当然可以了。”
贝欣兴高采烈地把伍泽晖请进客厅里,奉上了香浓咖啡,让他道明来意。
“再到成记饭店去找你时,已经找不着人了,那个新老板答应把我的名片留给可能知道你下落的人,才终于得着了你的消息。”
“是陈添吗?”
“对,添伯给我摇了一个电话,他没有再在成记任事了,但离不了唐人街的圈子干活吧,很快就知道我在找你。”
“添伯是我在温哥华的好朋友。”
“我请他到我写字楼坐了一会,再请他上茶楼吃了一顿饭,让他确信我是个正经人,他才肯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且让我护着小彼得来了。”
“多谢你,叶帆想彼得想得如痴如醉了,他们是患难之交。”
“你的故事一定很多。”
“是的。”
“其中有一个关于你的故事,你可能还未知道。”
“这是你远道而来的目的?”
“是。容我给你一一道来吗?”
“当然了,我在听着。”
“你告诉我你的外祖母叫伍玉荷,原籍上海,家族是香烟的分销商。是这样吗?”
“是的。”
“当时,我心上就已奇怪,因为我祖父叫伍玉华,祖籍也是上海,祖上也是从事香烟分销生意的。会不会我们就有点亲戚关系呢?于是,我回家去问我的祖母。”
“她怎么说?”贝欣不期然地紧张起来了。
“答案令我惊骇。祖母告诉我,祖父伍玉华惟一的一个同父同母妹妹就叫伍玉荷,在广州出生,长大后嫁给广州上下九丝绸大王戴家当长媳妇,婚后还添了一个女儿。”
都不用伍泽晖再说下去,贝欣就已惊呼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就已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世上的亲人真少,尤其是在异乡。”
伍泽晖把贝欣心里的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贝欣只能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肯定比你年长,应是你的表兄呢!”
贝欣尴尬地笑起来,眼眶不期然有种温热。
“我该怎样称呼你呢?”贝欣问。
“就叫我名字泽晖吧,这样更亲切。”
“故事还没有讲完呢。”贝欣欢喜地说。
“是的,祖母告诉我,当年祖父伍玉华年少气盛,跟家里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合不来,因为他是庶出,多少受到歧视,分明是伍家众儿子之中最能干的一个,但上海的烟业生意偏不放到他手里。一时生气,便带同妻子远闯美加。”
那种有家有族有亲人,寻到了根的感觉温暖着贝欣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