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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其人,陈寅恪的神态跃然纸上。
这份报告显然是汪钱即将结束广州之行时写下的一份汇报。其记忆力惊人,忠实地录下
了陈寅恪的心声。
11 月 21 日晚,汪钱将郭沫若与李四光的信转交给陈寅恪。 日晨” 陈寅恪即作答复,
“22 ,
由唐员(加竹字头)执笔书写,提出了陈寅恪担任中古史研究所所长的两个条件:
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
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所谓“毛公、刘公”,即指毛泽东与刘少奇。陈寅恪让唐员(加竹字头)将此两个条件
写于纸上,明显地要让汪钱带回北京,以示并非空口无凭:
以后在全国学界暗地里流传的“陈寅恪公然提出不学马列”的说法,便源自 1953 年 11
月 22 日的这个早晨。这一天是星期天。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很难堪的话题。汪钱没有叙述自己的心态,但汪钱说到了冼玉清与
黄萱。这两位与陈寅恪有很多共同话题的女性,在这个早晨目睹了这一幕,参与了这一场谈
话。冼、黄一齐劝陈寅恪没有必要这样提,陈寅恪倔强地说,“我对共产党不必说假话”。
走出家门刚一年的黄萱问陈寅恪,
“如果答应你的条件你又怎么办?”陈寅恪回答“那我
就去,牺牲也可以”。
冼玉清再劝陈寅恪不必如此,陈寅恪说,“我要为学术争自由。我自从作王国维纪念碑
文时,即持学术自由之宗旨,历二十余年而不变”。
汪钱用忠实的笔调客观地记录下每个人的原话,今人仍能感觉出陈寅恪话语中含着一股
怒气。以陈寅恪对历史对现实的“通识”,陈寅恪当然明白他这样做是极大的不合时宜。
这将是一个令人永不能释怀的人生场面。陈寅恪为何毫不掩饰地提出两条足以惊世骇俗
的条件?
郭沫若与李四光的信,怕是要解开这个问题的第一个关键。可惜,至今还不知这两封
信的内容。以后事件的发展,说明陈寅恪的“气”,相当部分是冲着郭沫若而来。
其次,正像人们后来流传的那样,汪钱怕要负一定的责任。汪钱显然用了“党员的口
吻”“教育开导的口吻”与陈寅恪谈话。这位内心不乏善良、正直的学人,在北平和平解放
、
后的初期工作中,曾以无限的热情主持编辑《北大周刊》,为赶时间常常编稿至通宵,创下
这样的“记录”:在全校师生代表大会上担任记录员,三天共写下十多万字,随后又花了几
个通宵整理誊清。对新时代的顺应,令汪钱从思想到语言都有了深刻的巨变。这种变化显然
与他甫下舟车即入住恩师家的“旧我情结”格格不入。陈寅恪难以接受四年前的学生,四年
后会用这样充满了“时俗”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于汪钱来说,这也许不是他的错。他也许直
到最后也不明白,恩师为何如此反感!而他所说的,不过是在政治学习会上人人都能说上一
通的道理。
这次会面后,陈、汪两师徒从此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于陈寅恪,此事给他的伤害无法估计;
于汪钱,亦是一个终生的遗憾。最具悲剧意味的是,从始到终,汪钱一直挚爱着自己的老师。
1953 年 12 月他从马列学院毕业后回到北京大学历史系教书,对讲台下的学生,他总不自觉
地流露出对陈寅恪的敬意以及对陈寅恪治史方法的肯定。这些,陈寅恪都不会知道了。在
1953 年岭南这个初冬季节里,陈寅恪在火气正盛时说出了这样的气话,
“你不是我的学生!”
不过,历史从来不认为个人行为能解释历史的全部原因。
陈寅恪是有感而发。
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共中央就向全国发出学习与宣传马克思主义与毛泽东著作的号召。
1951 年 5 月,中央召开全国宣传工作会议时就强调:用马列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去教育全国
人民,而不是用其他任何观点与方法;要运用各种办法和克服各种困难,做到“在全国范围
内和全体规模上”宣传马列主义。同时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政治学习”的热潮,对绝大
多数的人民进行政治启蒙的教育。
50 年代初学马列的热潮声势浩大,风气所及,人人言必称马列,著文论说以引用马列
及毛泽东著作原文原话为荣事。最有影响的是一批知名的专家学者,撰文表示与“旧我”决
裂。许多学人大半生追求的“只问学术,不问政治”的安身立命理想,开始被摧毁。辩证唯
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开始树立了在学术研究中的权威地位。
这一深刻背景,应是陈寅恪提出两条先决条件的最好注脚。“为学术争自由”,63 岁的
陈寅恪说出这句话时,在那一刻拥有中国传统历史学家某种秉笔直书的壮烈情怀。至此,这
位老人并没有超然避世得以证明。
尤其值得探寻的是,陈寅恪为何在第二个条件中提到了毛泽东和刘少奇?郭沫若等人的
信中是否传递了什么信息?
对历史作合理推测,总使人难以舍弃这样的背景:一年多以前,陈寅恪的挚友朱师辙喜获毛
的问候信,朱师辙视此为晚年最大的荣幸事。能“上达天听”,被“礼遇尊敬”,是 50 年代
一批历经数朝的“名士”所感受到的——种罕有的“隆恩”
。陈寅恪的确有所“恃”
,他不一
定戴德感恩,不一定以此为荣,但他透彻明白他在共产党心目中的分量。从性格而言,在常
人看来迹近幼稚天真的两个条件,恰恰正是陈寅恪自傲、倔强气质最鲜明的体现。六年后,
陈寅恪再次提出了意思相似的条件。很明显,两个条件的提出,绝不是陈寅恪一时的气话!
四
命运注定努力不辱使命的汪钱,只能带着惶恐与深深的遗憾踏上归途。
12 月 1 日上午,陈寅恪与汪筏作了一次正式长谈。这个上午的长谈,表明陈寅恪向北
京最后关上了大门,关闭之严密,没有留下一丝余地。它更意味着陈寅恪在 63 岁这一年已
决意选择一条余生只能是更加孤独的生命之路。长谈也意味着汪钱的岭南之行要结束了,他
应尽快北归复命。这天上午,陈寅恪口述了一篇长文,其结构之紧凑,语气之从容不迫,决
非即兴之作,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汪钱轻车熟道地将这篇陈寅恪的自述记录下来,也记录
下一段不应被淹没的历史。这篇自述,全文如下:
对科学院的答复⑴
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中⑵。王国维死后,学生刘节
等请我撰文纪念。当时正值国民党统一时,立碑时间有年月可查⑶。在当时,清华校长
是罗家伦,是二陈(CC)派去的,众所周知。我当时是清华研究院导师,认为王国维
是近世学术界最主要的人物,故撰文来昭示天下后世研究学问的人。特别是研究史学的
人。我认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所以我说〃士之读
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俗谛〃在当时即指三民主义而言。必须脱掉〃
俗谛之桎梏〃,真理才能发挥,受〃俗谛之桎梏〃,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
能发扬真理,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学说有无错误,这是可以商量的,我
对于王国维即是如此。王国维的学说中,也有错的,如关于蒙古史的一些问题,我认为
就可以商量。我的学说也有错误,也可以商量,个人之间的争吵,不必芥蒂。我、你都
应该如此。我写王国维诗,中间骂了梁任公,给梁任公看,梁任公只笑了笑,不以为芥
蒂。我对胡适也骂过。但对于独立精神,自由思想,我认为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说〃唯
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日久,共三光而永光〃。我认为王国维
之死,不关与罗振玉之恩怨,不关满清之灭亡,其一死乃以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独立
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且须以生死力争。正如词文所示,〃思想而不自由,毋宁
死耳。斯古今仁贤所同殉之精义,其岂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碑
文中所持之宗旨,至今并未改易。
我决不反对现在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⑷。但我认为不能先
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
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你
已不是我的学生了,所有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
是。将来我要带徒弟也是如此。
因此,我提出第一条:〃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其意
就在不要有桎梏,不要先有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也不要学政治。不止我一个人
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我从来不谈政治,与政治决无连涉,和任何党派没有关
系。怎样调查也只是这样。
因此我又提出第二条:〃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其意是毛公
是政治上的最高当局,刘少奇是党的最高负责人。我认为最高当局也应和我有同样的看
法,应从我说。否则,就谈不到学术研究。
至如实际情形,则一动不如一静,我提出的条件,科学院接受也不好,不接受也不
好。两难。我在广州很安静,做我的研究工作,无此两难。去北京则有此两难。动也有
困难。我自己身体不好,患高血压,太太又病,心脏扩大,昨天还吐血。
你要把我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碑文你带去给郭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