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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菜比外国的好吃,中国的长袍布鞋比外国的舒适,中国的宫室园林比外国的雅丽,此
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优于西洋的东西。我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感觉得这样想法使心里很不
舒服,好像是太自馁,于是勉强寻出两个解嘲的方法,一个是追怀以往的光荣:长城,运河,
火药,印刷,罗盘,都是很可以自豪的。另一个法子是标举中国的文学艺术以及特殊工艺,
认为这是我们特出的成绩。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以往的光荣仅仅是以往的光荣,无补于“此
时此地的需要”:中国的文学艺术之类也不见得优于西方的,应该列入不分优劣而应并存的
种类里去。事实如此,不能因为顾忌“妄自菲薄”的批评而遂遮掩自己的文化的贫乏与落后。
我可以挑刺的说,中国文化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令我们夸耀于西方?中国此时此地有什么
需要是西洋文化所不能供给,或不能作为参考的?如何“充实人民的生活”,如何“发展国民
的生计”,如何“争取民族的生存”,没有一样不可效法西人,没有一样我们能完全抛开西方
的成规而另创造出新的办法来的。我们既不能超越西洋文化的现阶段而另创出更高的文化,
我们便该急起直追,先把自己提高到与西方文化平等的地步,此刻提出“中国本位”,显然
不是复古(说他是复古运动的烟幕弹,那是冤枉人的),起码也是固步自封的一种虚骄心理的
表现。
并且文化这种东西逐渐地要变成为全人类所共有的产业,不容再有什么国家的单位存
在。国家主义应用在政治方面,已经有人嫌太褊狭,孙中山先生且标明“世界大同”为最终
鹄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文化上偏要划分国界?以前在闭关时代,中国文化可以说是一个单
位,那是因为地理的关系交通的关系不得不如此的特殊现象,中国文化之所以落后也正坐因
于此。我们讲起西方文化是一个整个的体系,我们从来不曾说起什么英国本位文化意国本位
文化法国本位文化,因为文化是可以超越国界的。有人说,西洋文化也不是—个整体,有资
本主义文化,又有社会主义文化。其实,经济制度只是文化当中的—部分,绝不是全部,苏
俄与英美的社会情形固然不全相同,然而就我们中国人的立场来看,究竟他们之间的相同点
多于相异点。无论如何,这不能成为使我们不采纳西方文化的理由。我们的文化因了五四运
动而与西洋文化作更进一步的接触,这是可欢迎的一种解放运动,刚刚打开了我们国人的眼
界去认识西洋文化的面目,为什么才隔了十七年的工夫又亟亟的缩回头来怕失掉了“中国本
位”?在各种的侵略当中,惟有文化侵略是可欢迎的,因为有了外国文化的激荡观摩然后才
有进步,只有想关起门来做皇帝的人才怕文化侵略。
文化的优劣是不容易得到一致的论断的。譬如所谓“国医”,我们以为这明明白白的是
一种文化落后的民族的产物,绝对没有资格和科学的医术抗衡,然而有极大多数的人平时可
以坐火车点电灯,而遇到自己身上有病时依然要请教以阴阳五行为理论基础的“国医”!这
现象使人丧气。可是我相信,经过长时间的淘汰,“国医”是一定要消灭的,优胜劣败的铁
则在两种文化接触的时候一定早晚要显露出来的。你尽管喊中国本位,结果那本位是要销熔
在世界的文化的大洪炉里!中国本位文化在以前是存在的,我们至今还觉得很光荣;现在是
不存在了,将来也不见得能再产生,对于这个我们似乎也不必惋惜。
中国现在是百孔千疮,大家要从各处一齐下手挽救才或者可以有望。热心爱国的人都急
得要开药方,并且都急得要求速效,其实是急不得的。试想:西洋文化在三百年来突飞猛进,
而我们中国人在这期间干的是什么事?达尔文做动物学旅行的时候,中国人还在讲究校勘训
诂之学,莱伊尔(Lyell)著“地质原理”的时候,中国人还在做八股试帖诗,我们承受了我们
祖先的文化遗产,同时也得替他们清偿一大笔落伍的债。如何赶上去,已经是很难的大问题,
若要另创造一种新文化,名之曰“中国本位”,真不知从何下手!这药方也许是很冠冕堂皇,
既可救国,又满足了虚荣,可惜不知这药到哪里去抓?陈济棠先生提倡读经,我相信他是诚
恳的,他必是竭其才智才思索出这样一条大计;宣传“中国本位文化”的人,我相信他们也
是诚恳的,他们必是多年研究社会科学之后才提出这样的主张。对于前者,我们不必深论;
对于后者,我们期望较大,至少我们要问:
“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既是“一种积极的创造”,
既是“和闭关时代的中国文化或世界列强的文化不同”,那么当然是要另创一种不中不西的
新文化,请问这种理想中的新文化是有怎样的内容,其建设的程序是怎样的?与闭关时代文
化不同之点安在?与列强文化不同之点又安在?假如我们得不到具体的回答,依然在字句上面
绕圈子,我们便可断定“中国本位文化建设”是一句悦耳的空话!假如只说“中国本位的文
化建设是一种民族自信力的表现”,我们便要指出他们所表现的不只是“自信力”,还有“夸
大狂”!
五四运动至今十七年,虽然文化没有多大进展,然而其所揭示的思想解放及思想自由,
仍然是我们应该继续努力的一条正确路线。五四的势力至今还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的弱点以至
于需要纠正,五四运动即是新文化运动,至今尚未成功,再来十七年也不嫌多,我们还无需
再创造一种更新的新文化运动罢?(6 月 9 日天津《大公报》)
原载《文化建设月刊》,第一卷第十期
“皇帝来哉”
刘洪波
(1966… ).中国当代杂文家。本文选自刘鹤守、
尉天纵、樊百华编《皇帝与流氓》,西安,太白文
艺出版社,2001。
曾读过一篇写时代变化的随笔,至今记得其中的精彩一笔:作者从乡下接母亲进城,问
到目前乡下生活怎样,母亲说:
“好了,狗都不吃屎了。”看来,狗的实践已经推翻了一个所
谓的人类真理:
“狗改不了吃屎。”这种关于生活水平提高的证明,胜过千言万语;这个文盲
母亲的生活观察,远比许多理论家的论证生动而有力。
读到这个母亲的故事,我不由得记起了自己的母亲,同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母亲,她
20 多年前的一句话让我永难忘记,那是救星陨落的时节,她像普天之下的群众—样陷入巨
大的惶恐,不过当地从惶恐中醒过来时,首先感到了命运不公:“可怜呢,毛主席老了,没
有一个儿子来接班。母亲永远是真诚而且善良的, 20 年前只是叹惜老人家没有建立起
” 但 “主
席世家”。现在,她有些什么社会观察呢?遗憾的是,她没有做出“狗都不吃屎了”之类的精
辟概括,但也不再有“没有儿子接班”之类的感慨。她甚至能够恰如其分地使用“系统”
“信
息”之类的新词汇,她的真诚与善良仍然保持,但只注视普通人的命运,青年流血、儿童被
弃、老人受虐、天灾降临,等等,只要她知道,总要叹惜再三。
然而,这样的与时俱进,是可以发生于任何一个人身上的么?实话说,我不敢肯定。
从滑稽艺术家王汝刚的《自报家门》一书中,我看到了顾阿桃的故事。因背诵“老三篇”
而当过省革委会常委的顾阿桃,逝世于 1994 年。她曾回忆,当初她作为贫下中农学《毛选》
积极分子代表登上天安门城楼,被引见给“伟大领袖”时,心里念了四个字:“皇帝来哉!”
尽管这四个字涌现在一个共产党员的心头,显得是那么滑稽,但历史就是如此,共和国里“皇
帝意识”曾经盛行,何况顾阿桃也与我的母亲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即便将“老三篇”倒背如
流,又怎能苛求她冲破长期封建影响和新中国的个人崇拜呢?
只是,晚年的她虽然作过“阿桃做人梦一场”的人生总结,却仿佛仍然没能够真正觉察
时代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当听到上海的剧团送戏上门时,她问的是“你们来宣传光辉思
想几天”;看过演出后,她祝贺“宣传得真好”。别人纠正“是演出得好”
,她马上改正:
“对,
演出得好,内容丰富,效果立竿见影!”顾阿桃曾自况:
“我是一块揩台布,酸甜苦辣都尝过”,
听来让人鼻酸。然而,终究她没有能够走出那个让她登上了天安门的时代,就心理而言,她
永远停在了“皇帝来哉”的一瞬。
前不久,又看到一个人生故事。一家报纸发出了一张浑身挂满领袖像章的人物照片,希
望找到照片主人,希望听到他的沧桑感慨。不久照片主人出现了,现在做着一个有干部身份
的经理。他说的是:在那个年代,我是一个先进分子,现在仍然是一个先进分子。这也是一
种与时俱进罢,但是要说沧桑之慨,还不如顾阿桃那么深切,好像只是与时俱进便可,至于
历史如何发生,以及发生过后如何看待,都“没有往心里去”。
我又看到了一台“上山下乡三十周年纪念晚会”,可都是有知识的人在那儿主事哩,依
然是唱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而已,仿佛那是无比美好的岁月,还要将那“艰难然而充实”
的故事当做优良传统教给新一代。亲历者据说激动得流下热泪,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