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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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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可是,不久就规定了每个单位贪污分子的比例,即每单位必须打出百分之五。当时我在
中国青年杂志社当总编辑,我们那刊物总共只有十四五个人,都是青年。大的二十几岁,小
的才十七八岁。除了管一点微乎其微的每期稿费(这稿费还是按期由共青团中央总务处造册
具领的),别的什么钱也没有,真正是个清水衙门。可是不行,中央文件下来了,于是没办
法,我们只好查。一个才十九岁的小姑娘王岗凌,天天打算盘算自己的帐,急得人都瘦脱了
形。青年编辑丁磐石,写过《思想改造性急不得》这样卓有见地的文章,却因为在交本月小
组党费的时侯自己忘了带钱,马马虎虎把别人的五角钱写在自己名下,就成了”老虎”。我
翻来覆去和他谈,叫他交代。他记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写了五角还是三角,我就在这几角钱
的问题上穷追,我说钱多钱少不在乎,贪污的罪行是一样,叫他深挖思想动机。弄得他多日
失眠,正在和他恋爱的女孩子秦式也要跟他”吹”了。后来总算收场收得较早,秘书长荣高
棠认为丁磐石这一”案”算不了什么。杨述亲自去说服了秦式,此事才算了结。这只能算是
个小小的前奏曲。而我,实在是从这时开始,由被整者变成了整人者,我也继承了那个专以
整人为正确、为”党的利益”的恶劣做法。这是我应当忏悔的第一件事,所以记在这里。
  接着就是肃反运动和”清理中内层”。最奇怪的是那”肃反”的做法,即:并没有发现
本单位任何人有什么参加反革命活动的线索,只是叫每一个干部都详详细细向全体同志背一
遍自己的历史,大家侧耳倾听。用鸡蛋里挑骨头的方法,挑出他叙述中的破绽,随即”打开
突破口”,进行追问。问得他越说越不圆,然后据此定为重点,这就把”反革命”找出来了!
这办法说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当时的确是这么干的。我那一年(1956 年吧)在《文
艺学习》编辑部,记得我亲手整过的有朱涵,至今我连想都想不起他究竟有什么重大可疑的
历史了。还有一个毛宪文,是因为他的舅父曾在他上中学时替他填过一张参加三青团的登记
表,于是我们就使劲轮番审问他。他硬说是实在没有参加,于是又被认为顽抗。到最后呢,
还亏了黄秋耘同志细心,他说那张表上把毛宪文父亲的名字都写错了,这能是他自己写的
吗?这才核笔迹,对指纹,证明了那张表不过是他舅父为了向上报账(发展了多少团员)而
替他填的。可是,像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恐怕发生过成千上万件。国民党以发展党员越多为
越好,经常下令某校全体教师参加国民党,全体学生参加三青团,用不着他们替党和团做什
么工作。而共产党呢,则把这些人统统视为国民党的死党,共产党的仇敌,务必把他们统统
清除批斗而后快。左的作法实在害人。
  还有一个重点对象是冯光。这一位就被我们监管了好几个月,从早到夜有人跟着她。而
她的罪行呢?是她在背历史中背出来的:她因为想抗战,投考过”战时干部训练团”。进去
后只是演过戏,没干过别的。出来后到一家小报当过编辑,未发表什么反动言论。这一说可
不行了。我们根据各人对于国民党的零星片断认识纷纷进行追问:”战干团”是特务组织,
你怎么说只演过戏?你说的报不是进步报纸,不发表反共言论是不可能的,等等等等。反正,
她就因此变成了重大反革命嫌疑犯,上报中宣部干部处审查。后来呢,经过复查,所有论据
都很不充分,予以撤销。我向她口头道了歉。而当时有些和我一样干这种工作的干部,因为
向人道歉还极为不满,说我们那么干是积极为革命的,不应道歉。我现在想来,道歉是实在
应该的。岂止道歉,应当深深挖掘自己那样胡来的思想根源,不说挖到哪里去,也应该挖啊!
没有挖,使我们虽然道过一次歉,下次接着又犯错误。
  接着是批《武训传》、批胡风和因《红楼梦》而批判俞平伯、冯雪峰的运动。以前几个
运动也大半涉及知识分子,这回就专门向知识分子开刀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红楼梦》的
事情。当时我怎样也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李希凡和蓝翎批评俞
平伯的文章,我看见了。按我当时的”马列主义水平”来说,我不但是完全赞成的,而且也
是完全讲得出、写得出来,那是极其平常的马列主义初学者对于一个老”红学家”的看法嘛!
我相信一般青年党员都全那么看,贾宝玉当然代表个性解放的思想,林黛玉当然与他志同道
合,薛宝钗自然属于抨击对象。这何消说得!冯雪峰决不可能连这一点起码常识也不懂。他
在登出李、蓝二位的文章时,肯定了他们方向基本正确,说过一句他们”论点显然还欠周密”,
无非像是自己家里的娃娃在外边骂了别的老年人,自己为了面子关系(统战关系)总要出来
说自己的孩子两句。俞平伯的说法,那种琐碎的考证,完全不符我们当时的”马列主义”习
惯,本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他的文章却颇给我们这些长期浸淫于自造的”马列主义”大潮
中的人们一点新奇之感,至少可以娱耳目悦心性吧,害处也不会大。说真格的,谁不会用
那点简单的马列主义”批判”他?我也会!我所想不到的是因为这篇批判文章,竟掀起了那
样一场全国性的大运动,把俞平伯说成是不可侵犯的学术权威!有谁这样承认过?说冯雪峰
是完全拜倒在俞平伯脚下。(梦想不到!冯雪峰是作协副主席,党内文艺元老。俞平伯何许
人?不是解放初期人人知道的改造对象吗?)甚至还要冯雪峰写了自称有”犯罪感”的检讨。
随后上边又定调子,说李希凡、蓝翎写这篇文章是无比勇敢的英雄行为,别人谁也看不到,
谁也写不出。这些,我当时就感到,真不符合事实啊!但是原因是想不出来的。我只觉得李、
蓝两位真是运气好。他们二位只是把这人人都能看到、人人都写得出的问题写了一下。别人
之所以不写,有的是觉得俞平伯反正是资产阶级人物,不值得跟他讲马列主义。有的人是觉
得俞的著作只是解放前留下来的几个小册子,如宝玉爱喝汤之类,并非在解放后向共产党大
张旗鼓地挑战,何必那样对待人家?他两位年轻,不考虑这些因素,写篇文章一碰,一下子
就成了名。真碰巧,运气好!
  接着是批《武训传》
          ,捎带《清宫秘史》,接着是批胡适。批胡适,我基本上没有参加,
无多可记。批《武训传》,就是由我在共青团中央的邻居杨耳(许立群)写的文章。他写那
文章时,真的只是作为一篇一般的电影评论写的,就觉得那片子吹武训吹得太高,好像那样
行乞设教就能推翻封建统治似的,也违反马列主义常识。他写了投了稿,万想不到一登出来
竟变成大事。什么”大官不言则小官言之”(毛泽东语)啦,由江青把他找到中南海亲自接
见啦,全国铺开地大闹腾。好像是全国的文化界都在支持《武训传》。起码是杨耳本人,本
来是一篇随便写的小文章,闹成轩然大波,之后江青老找杨耳,要他写这个抓那个,他实在
感到不堪其扰,曾对我们当面说过。
  尤其令人想不通的是附带打击《清宫秘史》,说是”卖国主义的影片”
                                。这个,我就感到
更与前两个问题不同了,这不是马列主义常识问题,而是违反马列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提法
了。以光绪帝与慈禧来比,谁是开明的谁是守旧的?以戊戌六君子与荣禄比,谁是爱国的谁
是卖国的?这不是我们在中学念历史时就知道的吗?马列主义总不能违反历史吧。那时候我
们还很尊敬苏联,学苏联。苏联不也肯定库图佐夫甚至肯定彼得大帝吗?骂戊戌变法是卖国
主义,当时我实在无法想通。但是,这句话终归是附带骂的,我就马虎过去了。而且,我由
十几岁时培养起来的对党忠诚,十分牢固。又是刚开国不久,那一片万象更新的气象掩盖了
一切,我就没有再深思了。后来由于习惯地接受上边一切”布置”,我也就习惯地接受了这
个我实在没有想通的小小一句话。一句话算得了什么!我的脑子自此不大受自己支配。换一
句话说,变”僵化”了。
  还有一件肃反中的故事,那实在是冤枉了人,我是一直到 1985 年才觉悟的。杨述有一
位堂兄,叫杨肆。年轻时数学极好,研究出一种破译密码的技术。抗战初期,他原在国民政
府交通部工作。后来抗战展开,他到武汉,碰见杨述和他们这一大家子弟妹全是救亡青年。
他说,想跟大家一起去延安。想积极为党做贡献的杨述,当即把这件事秘密报告了住在八路
军办事处的李克农(中央调查部的) 问共产党需不需要这种人才。
                ,             李克农当即表示: 好呀。
                                      ”
叫他打到国民党里边去,把破译到的情报交给我们。不要他上延安。”于是,李克农亲自秘
密召见了这个人,布置了任务,而且决定把他发展为共产党员。这个人就此加入了军统局戴
笠系统,秘密为共产党搞情报,如此一干数年,一直升到少将,戴笠始终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活动。和他联系的共产党人,只有当时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长周怡一个。这样的单线联系,
在周怡被调往延安之后就中断了。他失去了关系,在那个特务系统里继续做破译日本电码工
作。至解放前夕,他忍受不了,脱离了那系统,刚一解放就跑来北京找关系。周怡已死,杨
述把这人又来的事情报告了李克农。李克农当即同意由军委技术部录用他,而且交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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