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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里有一本与千岁联名的存折。
就是那么多。
三叔与千岁商议一些琐事:房子可要出售、杂物如何收拾……
忽然三叔说:“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不过,千岁你一直在她身边。”
这时有人敲门,女佣去开了门。
三叔看到那个熟悉身形,雷亟般呆住。
“是你。”
来人是王叔,千岁大表讶异,“你俩一早认识?”
三叔抢在千岁面前,“你来干什么?”
“千岁母亲已经不在,我来带千岁走。”
什么?
只听得三叔说:“不行!你别碰千岁。”
“他此刻不大不小,不上不下,耽误一生,不如跟我走,闯一闯世界。”
千岁忍不住提高声音,“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王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叔转过头来,“你不知他是谁?”
千岁心里好大一个疙瘩。
他走近一步,“你说你也姓王,你是谁?”他瞪著王叔。
“千岁,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你可是家父生前的朋友?”
三叔忽然发出老鸦叫般笑声,“千岁,来见过你的好父亲。”
千岁一听,退后两步,睁大双眼,双手掩住胸口,像是想保护自身。
三叔说什么?
千岁耳畔嗡嗡声,眼前金星乱冒,可是,经三叔这样一讲,七巧板归了位,拼出一幅图画,过去残缺不齐的景象,今日都得到答案。
——家里从来没有父亲照片,大伯三叔对他绝口不提,母亲并无再婚,含辛茹苦把他带大……
千岁坐在椅子里喘气,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这些日子,你在什么地方?”
被顽皮同学推倒在地,他想:我没有父亲,没人替我出气,看到大伯为金源筹备婚礼,他又想,我没有父亲,没有主婚人,三婶紧紧跟贴三叔,呵他没有父亲,寡母孑然一人。
三叔又嘶笑起来,“他在哪里?说呀,告诉千岁,你在纽约莱加斯监狱服刑。”
“是,”王叔很镇定,“我在牢狱里。”
千岁用手遮住脸,很小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希望放下手之后,可怕的景象会跟著消失。
三叔收敛笑容,“你因何入狱,告诉千岁,你运毒贩毒,两罪俱发。”
千岁庆幸母亲已经听不到他们争吵。
“你凭什么带走千岁,你对他有什么好影响。”
王叔抬起头来,双眼发出精光,他缓缓说:“当初我们两人同时认识傅碧晖,你驾公路车,我开计程车,我俩一般高大,但是她没看中你,她选了我,你一直忿忿不平。”
千岁张大嘴,看著三叔,又看向生父。
呵,他的粗眉大眼,有著王叔太多影子。
“我厌倦了这种劳工生涯,到纽约另寻出路,设法让他们母子过些好日子……”他的声音低下去。
“现在你又出现了,要让千岁过些好日子。”三叔讥讽。
“是。”
“千岁,别让这个人荼毒你。”
“太迟了,千岁已经加入我组织。”
三叔大吃一惊,抓住千岁手臂不放。
“同我一样,千岁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三叔惊怖,“你们已经见过面?”
“他为我服务,已有多月。”
千岁默认。
三叔咚一声坐倒地上。
“千岁,跟我走,你母亲已经辞世,你了无牵挂,何必还窝囊地耽在这个地方。”
三叔却喊:“千岁,回头是岸。”
“我不会害我亲生子,千岁,苏智在等你。”
千岁举高双手,他倦得抬不起眼皮,累得像是拖著货车走了十哩路。
“求求你们,我想静一静。”
三叔无奈,他又输了一仗,他永远不是这个兄弟的对手。
“千岁,运用你的良知。”
他打开门,静静离去。
王叔却说:“我叫苏智来陪你。”
千岁不出声。
“我已买好飞机票,你与苏智暂往巴西落脚,等候我的安排。”
他也轻轻走出寓所。
千岁只觉头昏脑胀,他取出啤酒开瓶大口喝,双手不住颤抖。
他轻轻呜咽:“妈妈。”
她是他的支柱,她在世的时候,为他挡却多少风雨。
他蜷缩在床里醉酒昏睡。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房里有人。
“千岁。”有人趋近,朝他脸颊呼气。
是聪明伶俐讨人欢喜的苏智,千岁这时明白,她也是王叔安排为他作伴的人。
她轻轻问:“为什么酒气那么臭恶?”
千岁头痛欲裂。
她嘻嘻笑,“因为人体是臭皮囊吧。”
她扶他起来,给他喝清香的药茶。
苏智开亮一盏小小台灯。
千岁看著她,“你一直知道王叔是谁?”
“当局者迷,你们父子长得一模一样,你不知我知,我不知你不知,我以为你心中有数。”
“不,我一无所知。”
“现在你知道了,你一直想念生父。”
“不是那样的父亲。”
苏智苦笑,“总比我好,我知我没有父亲。”
千岁颓然,无言。
苏智替他敷热毛巾。
千岁问:“你认识他多久?”
“比你略久,他极有才智,回来不久,已升上大头目,当日入狱,他一个名字也不愿透露,因此行家都看重他。”
千岁苦笑,“洋人有句俗语,叫‘当心你的愿望,你可能如愿得偿’,我一直希望有父亲。”
“他已经为你做了不少。”
“我不稀罕。”
苏智沉默,她显然不同意,她是女人,贫女命运其惨无比,比穷男贱多七分。
千岁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
“上路,我只有在驾驶时才会清醒。”
“我跟你去。”
“苏智,你对我,并非真心,你不过是听差办事,现在可以告一段落。”
苏智像是吃了一记耳光,半边脸激辣辣红起来。
她理亏,说不出话,一只手却伸进千岁臂弯。
千岁把她手臂甩脱,冷冷出门。
他把车超速驶往岭岗。
公路上风劲雨急,千岁想起母亲时时柔声问他:我儿,你去过何处,年轻人你看到什么。
他看到路中央有人打横躺著,一地红色液体,另外有人大跳呼救。
千岁视若无睹,迎头撞过去,那躺在公路中央受了重伤的人见车头灯压射过来,忽然苏醒,跳起奔向安全地,一边大声咒骂不愿上当的司机。
千岁笑得眼泪都落下来。
他长大了,已有生活经验,再也不那么容易受骗。
笑意收敛,泪水却不停流下。
原来差那么一点点,他便是三叔的儿子,难怪他疼惜他,他一直照顾他。
车子在红灯区停下来。
“先生,按摩。”
千岁逐个挑,看到一个眼睛大下巴尖的女子,脚步一个踉跄,她乘机用肩膀架住他来休息一下。
大家都笑了。
走进小房间,她说:“先付钱。”
千岁双手扼向她脖子。
“喂,玩归玩,先付钱。”
千岁一手掏钱,另一手渐渐扣紧。
女子气喘,可是双目仍然盯牢钞票。
可怜,已经不像人了,连本能的恐惧也已失去。
不过,王千岁比她更加可怜彷徨。
他松开手。
这时忽然有人大力推开门。
那人冲进来,双手狠狠推开妓女,用一枝棒球棒作武器,风车似舞动。
妓女尖叫,看场的大汉吆喝着赶到,刹时间小房间里挤满人,都不能动弹。
“什么事,说!”
千岁这时才看清楚,冲进房来打人的正是苏智。
她吼:“我来带走我丈夫,我会拼命。”
好竟追上来。
苏智把上衣丢给千岁。
保镖们只觉好笑,“走,快走。”
苏智拖着千岁离开那个地方,千岁并没有挣扎。
苏智坐在司机位置上,开车离去,真没想到她还开得一手好车。
驶到市区,千岁已经沉睡,折腾竟夜,又被恶妻自温柔乡截返,他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靠在车椅上,头仰上,张大咀,丑态毕露,扯出鼻鼾,睡了一宵。
清晨他听到鸟呜,睁大眼,才发觉车子停在苏智家门口。
他舒了舒筋骨,看到苏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大杯浓茶给他漱口醒酒。
他喝一口,“糟蹋了好普洱。”
苏智不出声。
“老妻,昨晚多亏了你。”
他把杯子还她,开动车子。
苏智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苏智,我们并非真夫妻。”
“心里有话,说出来比较舒服。”
千岁熄了引擎,“讲什么?听王叔的话,从此跟着他找生活,重蹈他覆辙,抑或回到修车行,敲敲打打一辈子?”
苏智光火,“就你一人不甘心。”
“我行为怪诞,性情偏激,我愤世嫉俗,最难相处。你就随得我去好了。”
他再开动车子。
苏智泪盈于睫。
千岁轻轻说:“小小玩具店有你一人坐镇即可,祝你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他把车驶回家。
只差一点点,他就把苏智带回家给母亲看。
像她那样精灵的女子,不愁没有对象,生意上了穴轨道,更多人追求。
这十年八载市道不景气,男人也都开眼了,女子有妆奁才受欢迎。
打开家门,他看到蟠桃红着双眼在收拾他母亲遗物。
千岁诧异,“你什么来了,金源与孩子们呢?”
蟠桃拭去泪水,“你说得对。”
她手里拿着一本照片簿。
那真是老照相簿,黑色硬纸,一张张照片用四只相角镶起,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