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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频想了想:“所谓赈灾,说起来复杂,实际上我等能做到的,也不过几点:只要能严肃吏治,令下头的贪官小吏不敢在赈灾粮环节上中饱私囊,粮食能发到灾民手上,事情也就做成了一小半,此后严控市价,令商户不得高价卖粮,有恶意哄抬粮价者,查一批抓一批杀一批,赈灾基本上就会有所起色。fQXsw。当然,这样一来,得罪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
他说完,宁毅摇了摇头:“大部分的赈灾,说起来都是这样做的,但这一次情况太麻烦了。市面上,是你说的民众自发屯粮,背后哄抬的,背景深厚,你去河东路,参与的有左端佑的左家,而大头是齐砚的齐家,他们或者不会出面,只在背后当保护伞,你想要查、抓、杀,就很难。”
“……而另一方面,这次受灾情影响的人,要领救济的,超过一百七十万。”宁毅道,“全国目前真正能够调拨灾区的账面粮食,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是三十八万石。人数上,可能还有很多没有统计的,而粮食,呵,有很多可能还是坏账、呆账,我们算过,真正能拿出手的,大概也就是一半,十九万石的样子,两边的距离就要继续拉开,到这个时候,是十个人靠一石粮食救命。”
宁毅此时,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算了。李频皱起了眉头,事实上,此时的粮食单位,一石的重量大概在后世的一百斤有多,六十公斤左右。他听得宁毅说道:“有关这事,暂时还没有摆上台面,但已经在查,要落马一批大小官员了……”
李频道:“十九万石的赈灾粮……理论上来说,受灾当地,应该还有很多人有存粮的。若是熬成稀粥,只为救命,似乎……”
宁毅笑起来:“德新说得没错。这些东西,我们都有反复算过,老实说,一百七十万人受灾,那是在米价上涨时受到影响比较严重的人数,轻的没有算。这批人中间,真正遭受水患被冲走全部家当的,只占很少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些人的一部分,可以吃存粮,可以卖房卖地,甚至于卖儿卖女,不失为活下来的手段。但所谓赈灾,赈济的,原本就是最下面最活不下去的一部分人。”
李频沉默到这里,道:“……还要减掉路上的损耗,官员的截留,大户的暗中插手。”
“这里减一半吧。”宁毅接口,“十万石,不考虑粮食发放不均匀的情况,德新,就算几路的官员全都成为不要命的酷吏,真正到灾民肚子里吊命的粮食,大概五万石。而且粮食还不能发,只能熬成粥以后赈济,因为直接发只会被大户截去更多,这中间,还有大家可以吃野菜挖树根等等等等。总之,右相府里合计了一下,去掉各种考量以后,全国上下,被这次粮价上涨弄得饿死的人,要超过十万,除掉这些饿死的,在各地,有四十到五十万人的家产田地要被大户吞并,此后变成仆佣、佃户、乞丐。能控制在这个数字以内。我们算是赈灾得力。”
数字说出来冰冰凉凉的,却带着沉甸甸的气息。
安静了片刻之后,宁毅笑了笑,笑容之中也有着冰凉的嘲讽:“别以为这是什么大数。哪怕是江宁。到了冬天,平均每天冻死二十个人。下雪一个月,乞丐、穷人和老人冻死六百,已经算是歌舞升平了,这个数字不包括正常死亡。江宁是大城。其它州人会少一些。武朝上下,一个冬天,也得冻死十万人。这次大灾,说饿死十万,那是乐观态度,弄得不好,三十万五十万也有可能。”
李频想了许久。方才声音干涩地开口:“相府准备怎么做?”
“行政与商业得齐头并济,但商业得是主流。”宁毅没有多少犹豫,“真正被饿死的,是那些已经没有任何家当的人。赈灾粮熬成粥以后施放,要救得也就是他们的命。家中尚有财产的,他们可以自己买粮,哪怕卖田卖地,命总能保住。”
他说着,摇了摇头:“老实说,这些地方缺的粮没有想象的那么多,颗粒无收的现象是有,但更多的是因为大家都开始屯粮导致的粮价虚高,河东路以前的粮价一石不过两贯半,现在三十两一石,番了十倍了,但市面上仍旧没有多少粮食流通,大家还在等着涨。救命粮,一旦下雪,最后番到什么程度都有可能,真到那个时候,一部分人饿死,一部分人就要造反。”
“相府想将粮食投到市场?”李频问道,但一开口,他也知道不可能了。
宁毅摇了摇头:“才十多万石的粮食,投进去,那是水泡都翻不起一个的。按照以前两贯多一石,我家都能全买下来,现在哪怕番了十倍,以那些大家族富可敌国的财力,一口也就能吞了,一转手,他们又能卖得更贵。所以我考虑的,是靠其他地方的商家,冲击受灾几路的市场,而这次的生意,由官府配合。”
李频皱眉沉思。宁毅继续说下去:“以相府为主导,配合难免成国公主府的势力,我们会游说一下大小地主、商家,只要家里有存粮的,我们会给他们说明白受灾区域的粮价,然后替他们做好计划,怎样集合、运输、转卖。如果在外地,他们的粮食是无论如何卖不出这个价格的,但如果背井离乡,他们要建立自己的贸易网,又难免被地头蛇欺负,有我们的游说,有许多的小地主都会愿意出一份力气,赚它一笔回来,同时,我们也可以告诉他们,这是为国为民,万家生佛了。”
李频眼前微微一亮:“我听说,竹记的人出去为人牵线做生意,莫非便是为此事做准备?”他想了想,“如此说起来,我家中也有几亩田地,有些存粮,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回去……”
“主要不是为了这个,但也算是一个好处吧。”宁毅道,“竹记的影响力暂时只在京城附近这一圈,只是小头了,而且老实说,真要靠游说而不靠关系的,会被说动的多半是一些中小地方的地主,真的家大业大的,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关系渠道,这些人,就得靠秦相、年公、觉明大师这些人出马了,再加上南面的康贤、成国公主这些人,预计如果能持续撬动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砸进去,应该就能冲散整个囤积市场。”
“而一旦虚高的粮价被压下,赈灾粮的发放,伸手干扰的也会进一步变少。接下来,再配合查、抓、杀,整肃吏治,压迫市场。最后的预期,是希望可以将粮价压回十两一石以下,而饿死的人数,压低到五万人甚至更少。这是……希望你能维持河东路商道的意义。”
宁毅微微笑了笑,这一次没什么讽刺了:“为这件事,三到五天内,你就要启程。十天以内,秦相跟蔡太师他们打完招呼,整个计划会启动,我们会联系包括参与运输的帮派,包括去往各地的最快路线,倾销粮食的方案。一个月内,第一批粮食进场,在下雪之前,将粮价打压下去,只要能将下雪之后最关键的一段时间维持住,有很多人,就能活下来了……”
第五〇三章 求道本末 何以为战
粮价三两或者三十两,一个冬天死五万人还是十万人,对于京城这块地方,还是太过遥远了。FqxsW。
李频离开之后,京城里便又是绵绵秋雨。不过,这场秋雨挡不住京城喧嚣喜庆的气氛,一场场的聚会与盛宴之中,恍然间给人一种雨滴从未将地面打湿的错觉。郭药师生擒阿鲁太师,搜获了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尊号宝检及大印的事情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京城中的平民议论着关于凯旋、献俘之类的话题,又在想着咱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天下无敌了,跟金国完全收回十六州的通牒什么时候下,等等等等。
这样的气氛当中,右相府中也连续办了几场大宴,其中的一两场,还请了蔡太师、童枢密、王黼、梁师成、李纲等京城大员到场,好不热闹。
另一方面,此时京城之中众多的烟花场所,也是生意火爆。矾楼当中忙碌异常,宁毅本想约李师师见个面,后来也是一再拖延——主要也是因为并非什么急事——后来又听说师师姑娘在为京城青楼中的一场冤案奔走:
说是京城青楼当中一位名叫童舒儿的花魁,以前与一贫寒才子两情相悦,常常拿体己钱补贴对方,供对方吃住,贫寒才子最近当了官,不再理会她。这原本倒也是件普通的负心事,但就在最近,童舒儿接客时遇上一个性格暴躁的吏部员外,不知为什么,竟失手将她打死了。青楼请求童舒儿的那位老相好出面时,才知道对方已经负了心,而另一边,吏部员外找了关系,又在推诿责任。两边的事情加起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个当官的都犯了众怒,一帮青楼女子闹上衙门要出头,众多文人才子也在其中起哄。纷纷撰文谴责这两名官员。一时间,也成为了京城的热闹话题。
京城首善之地。隔三差五的,便容易有这类话题。因风流帐而来的悲剧,最好是触及人性的,最能引起旁观者的共鸣。在这繁华喧嚣之中。宁毅等人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行动,倒更像是位于社会阴影中的地下工作了。
秦嗣源已经与蔡京等人仔细地交涉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取得了对方的首肯——这个某种意义的意思,在于对方的这个首肯,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大家族的掌舵人或是代言人就是这样,秦嗣源顶多是跟一些必要打招呼的人打过了招呼:对粮价问题。我要动手了,接下来有什么得罪的,不要见怪。话说过以后,双方明面上的交情就可以保留一些。真正的胜负,还要看下面人的交手。
几乎在李频离开的同时,尧祖年、觉明和尚等人也离开了京城,开始游说四方的行程。秦嗣源则早早就已经修书往南,转告给康贤整个计划。而宁毅则将竹记游商四方的十八辆大车集中了一次,然后,发往各地。
此时的时间,临近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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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距离汴梁一百五十里,横县。
“……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