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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心中,却并未感到臣服。有的,只有害怕和渺小。
怨军在这些人的眼里,其实不算人。当初对方招募自己这帮饥民为兵,本着施舍一条命的想法,自己这些人,原本也只是想要一条命而已。然而参了军,大家同样过得不好。其实快要饿死的人能有多少想法呢,如果不是始终被克扣军饷军粮,在军队中的地位比狗都不如,原本快要饿死的大伙儿,又有多少人真的天生反骨,想要叛乱?
他理解董小丑他们的无奈。也知道自己亲手杀掉董小丑等人的无奈。当他们作为反正功臣跪在萧干等人面前时,当萧干等人夸赞他们功劳时,他感受到的,仍旧是害怕。
那上面的,是老虎,而他们,甚至连狗都不算,或许只能算是蟑螂。对方可以轻松的谈论是不是要将自己上万人悉数杀死的问题。也可以轻松地将他们上万人的命留下,以表达对方的仁厚。别人觉得庆幸时,他看到萧干那气度雍容的身影,只感到害怕。
老虎伸伸爪子,将面前的蟑螂懒洋洋的拨弄了一下,打了个呵欠,放过了它一条命。
此后的好几次见到萧干。身经百战的他都只感到了害怕。
这样的想法原本还没有多强烈,知道金人、武人联手攻辽,萧干等人对于非辽人体系的军队已经开始变得不信任,由于怨军的反叛历史。那一次,原本放过了怨军一次的萧干果然就要对自己等人动手,只有郭药师最为机敏,他陡然间反应了过来,鼓动众人先一步投靠了武朝。后来证明,这一决断果然是正确的。
那一天,郭药师忽然现,他可以不当蟑螂,也不当狗,多少可以当个人。
他随后策划了攻取燕京的战斗,然而武朝同仁实在太愚蠢,萧干返回,如同噩梦一般碾压过来,他也曾想过在战场上奋力一击,然而武朝军队的溃败之迅,打乱了他的想法,最后甚至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在极少数兄弟的裹挟下狼狈逃走。
除了当初在营地中的一声大骂,他没有对武人抱怨些什么。只有不断的扩军与抓丁,积累力量。他利用职务之便,搜刮大量金钱,一方面安顿兄弟,另一方面四处给武朝的官员们送礼,因为武朝的官员都喜欢这个。
大家喜欢,他就可以要来粮草兵器之类的支援,可以让大家在他抓丁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知道一部分不满的文官曾经向朝廷递过参他的折子,他就给对方送去更多的钱。常胜军扩大之后,一部分兄弟已经开始变得有傲气,与金人的摩擦里,是他先出面,按下众人的不满:“没有胜绩,你们什么都不算,全给我忍着!”
这一次萧干的南下,他也暗中隐忍了许久,承受着来自于各方的压力,先是让张令徽、刘舜仁等人多少试探了一下对方的成色,而后静静地等待时机,直到此时……
浮云流转,天光烂漫,在这一片仍属于夏日的阳光下,那火红的大旗看起来就像是大辽帝国凝聚起来的炽烈火焰,在那面大旗下,有着那位如山一般的英雄,如今在这数万人对峙的战场上,就要朝这边压过来。
郭药师静静地骑在马上,犹如磐石地望着那边。只有身下的骏马仿佛感受到了不安,微微的动了动,他伸手拍了拍它的颈项,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只是更加的冷漠而沉稳了。
杀气已经弥漫开来。
在南方的黄河,每年春季,鲤鱼逆流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而化龙。
前方,那是他的龙门了……
第四九六章 流转(上)
天空之中云团金黄,七月的汴梁城,逐渐从夏日的热浪里安静下来,第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时,秋天来了。fQXsw。
鳞次栉比的房舍以御街为中轴,朝着四面八方延展出去,行人商客来来往往,走过来往穿插的大街小巷,商户们的吆喝往往夹杂着骡马的鸣叫,辘辘的车轮惊动在街口玩耍的孩子们的笑声。檐下筑巢的燕子飞过街边的树木,飞过附近一家一户的院子,大小的船儿划过城内的河流,岸边是走过行人的道路,或是附近人家的院墙。
下午时分,梧桐树的空隙在院子里投下了金黄的剪影,在风里微微摇晃着。打开窗户的书房里,宁毅正在桌边写写画画,远远的,传来家中护院们训练时的动静。
此时,即便富庶如汴梁附近,也并不太平。城外周围陆陆续续过来的饥民开始增多了,开封府增加了各处道路上的设卡,进城时的盘查。但至少,此时城内的院子里,还是显得安静祥和的,只是过得片刻,便听得墙角处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响起,宁毅皱了皱眉,不久,旁边的门口处,便有两颗脑袋陡然冒了出来,虽然摆出了要吓他一跳的架势,但只有一张脸是凶神恶煞的。
“哈~!”
陡然跃出的元锦儿双手成鸡爪状举在头顶,挤眉瞪眼,面目扭曲。宁毅毛笔举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语气平缓地开口说道:“啊……好可怕啊……”锦儿便失了兴致,撇一撇嘴。
跟随她过来的另一人男装打扮。头上戴了顶书生帽,面上笑容明媚清澈,却是云竹。
她的笑容,与年关那段时间相比。已然大不相同了。
刚刚探出来时,她的脸上甚至也做了个类似于“鬼脸”的表情,随后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立恒今天没出去呢。”
“上午刚从相府回来,下午事情不多,所以我在练字,你们刚到?”
“方才在外面见了檀儿,才过来的,檀儿见我穿着男装。要我待会陪她出门呢。她要去作坊里看新袍子的样子。”
“喔,你们最近的关系比跟我好……”
宁毅笑了笑,那边锦儿却是轻轻一哼:“我不去,我去找小婵。”大概是因为往日里的一些成见,锦儿与苏檀儿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反倒与小婵还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交情。
自年关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以来的时日里,许许多多的东西,其实都有所变化,其中。有关云竹的变化,这一家人的关系,大概是最能令宁毅感到轻松的。
从去年开始,宁毅对于身边人之间关系的处理,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他在外面时固然是霸道至极的人,对于檀儿、云竹等人,也下定了决心不肯放开,但决心是一回事,如何处理。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多少怀着内疚。到得年关时,才令得一切终于都爆发开来。云竹的心病与离开。说起来是她自己的心障,但与宁毅下意识的内疚,其实不无联系。
宁毅在木原与檀儿多少取得了共识。fQXsW。云竹领着锦儿回去了一趟原本的老家,一路之上或许也原原本本地想过了彼此的关系,回来之后,方才放下心障。这一过程说简单倒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总之,蕴含在其中的并非一时的聪明,或者说见到某个象征之后的顿悟,只能说是生活给予的智慧了。
云竹的心性原本就聪慧,她十岁前是官家小姐,受到的也是良好的教育,只是后来命途坎坷,赎身之后的幽居状态,在心理上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压抑和自闭的。她与宁毅相恋之后,一颗心系在对方身上,也是因为其中的关切和敏感,或许才会让她在稍许的失落之后,逐渐变得抑郁。
这些事情对于一般的女子,或许很难解开。于她而言当然也不能说轻松,但离开宁毅之后的那段旅程里,心灵剔透的她总算能够看清楚自己与宁毅身上的症结,也就不再因此自怨自艾。待到再回来汴梁,面对宁毅时,给予他的,已经是与相识之初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清澈纯净的笑容了。
“我回来了,夫君。”
那一天,当宁毅再度踏足那小院二楼时,迎接他的便是女子跪坐在床上的盈盈行礼,笑容之中,有思念,有温暖,有歉意,也有着些许的俏皮,倒是令得宁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然,一个人十年来积累的生活习惯,并非是一时的领悟可以彻底改变的,云竹倒仍旧是那个云竹,喜欢清静、独居、看书、抚琴,但在这其中,却也不再排斥小范围的往来,她去拜访了檀儿,随后檀儿也过来拜访她。
事实上,两人在之前多少就是有些互相欣赏的,哪怕云竹算是第三者第四者,在那场雷雨中救下宁曦之后,檀儿对她就有着接纳的意思了。只是来到京城后的一系列事情,宁毅不知该如何调节、自处,她们俩也就不太知道该如何来往。待到五月里云竹回到京城,这样的接触反倒变得自然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云竹是在知性温婉中带着水的柔弱,此时的云竹,大概更像是知性温婉间透着水的清澈。她本就是官家的小姐,假如说没有后来的变故,一路平稳的长大,或许有一小部分特质,便是这样的。
虽然自诩是厉害的男人,但是在檀儿与云竹这边,宁毅倒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有时候他自己想想,反倒是自己成了对方的心结,如此一来,顿觉郁闷。
如今檀儿与云竹偶有碰面,檀儿知道云竹的性格,不会约她到什么麻烦的大场面上去,只是偶尔聊聊八卦。又或是说说竹记的生意,带她去苏家的衣服作坊里看看,偶尔还让云竹画朵花做衣服上的点缀。云竹偶尔则会与檀儿讲讲如今流行的诗文,如今汴梁的才子故事什么的。她本身就有不错的诗文造诣——其实比宁毅还厉害——又有青楼的经验,随口说起,也能讲得头头是道,有时候加些黑幕进去,让檀儿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在这方面,檀儿对她,也是不无钦佩的。
彼此的相处间,看起来顺理成章。其实也有着各自的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个或许在这个时代该名为家庭的小小圈子。六月中旬的一天,檀儿去找云竹时,顺口说起:“找个时间,聂姑娘就嫁到宁家来吧……嗯,我没有开玩笑哦。”云竹在微微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