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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刻也没休息过。
从这段日子开始,我便守在你身边。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
“苏……绵翼,绵翼?”他唤她,却未见她应声,于是他抬起手想再唤她,却一下被她握住。
“醒了?”苏绵翼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正对上温和中又夹杂着疲惫的眼睛,她看着他,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只是胸臆间缓缓泛起一股酸涩,慢慢涌到眼睛里。能看着他醒过来,真好!
许乐湛从未想过,在这双澄澈一如赤子的眼睛里他居然能看见浓浓的泪意,满是喜极而泣的激动,满是守望的心意,如此的动人,如此的……让他心动。“绵翼……”
玄关处正端着水的扶疏悄悄退了下去。
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触碰她素来坚定的手,这一握,让她回了神。她吸了吸鼻子,稳定了心神,再看向他时,眼神已然镇定下来。
“第一关,很成功。”
他笑,唇角上扬,勾出极为俊逸飘洒的弧度,他依然是自信的许乐湛,他不想放弃的东西,谁都夺不走,莫说是这点毒,就是阎王,也得先问过他。
苏绵翼看着他疲累中却不失骄傲舒展的笑意,心也跟着缓缓一定,当即三指覆其寸口、尺泽、关三处,凝神细诊。一吸而脉时而三行,时而五行;一呼而脉时而三行,时而五行……脉九分而浮,上鱼为溢,为外关内格,此阴乘之脉。但推筋至骨,脉却一寸而沉,有过,入尺覆,为内关外格,此阳乘之脉。
她抿了抿唇,再探右手,也是这般。她收回手,于正经医书而言其症名曰:覆溢。人不病自死。但如果照着那手录孤本的《雌黄之道》来看,这正是可大施医技而使愈者。不知她能不能把所谓的“医技”施展好了。
许乐湛看着她一脸的镇定坚决,虽不知她下了什么决心,却也多少摸着了点数。他轻笑着想支起身,无奈浑身酸软无力,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别动,躺着吧。”她走到柜橱里抽了条毯子出来,替他盖上。
“绵翼,这时令还早……”他讶问。
苏绵翼因他这一声唤稍愣了愣,抬头朝他看了眼,又迅速调开,回答的声音略显硬板,“‘冥思’阴毒,耗阳过盛,你营卫本就失养,恐会着凉。”
许乐湛看着她颊边淡淡的粉红,微乎其微地笑了下,只淡淡看着她替他掖好毯子,把笑意收入眼里,面上是丝毫都没泄露出来。过了会儿,他才道:“你也回去睡睡吧。今儿晚上估计还会来一遭吧?”
苏绵翼整被子的手一顿,低垂的眼睑遮却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担心与……心疼,只是点了点头。“好。”
八月廿九夜,府里上上下下都聚在俯园外。许乐湛在接连十多日的折腾下,人已憔悴得不行。那张本来充满着睿智俊逸的脸,如今两颊下陷;那双本来清幽明锐的眼睛,如今深深地凹了下去;那双本来玉洁修长的手,如今在两侧上结满了痂,并不断有新的伤痕出现。
许乐湛的严禁除了苏绵翼以外的任何人进入俯园的命令早已挡不住齐流泠与贺晓帘等人,一个个都守在床边上,即便不能靠近他,只要能听见他的呼吸也好。
苏绵翼手中紧捏着荆钗,连钗的下坠已刺入了肌肤都不曾有所觉。今晚估计就会把‘冥思’勾起来了。
满室的幽香,使得这番情景更添凄迷。许乐湛死死地咬着唇,唇边苍白的下颌已渗下血丝,在浊重的呼吸声中,这诡异的红衬着那惊人的白,竟像是勾魂摄魄的无常那长长的血舌。他微张的眼其实已看不清任何人,汗液滴进去,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泪吧。总之眼前是模糊的,但他知道,这个位置,离他最近的位置,有她在,苏绵翼!
“别咬了!喊出来,这儿只有我在!”苏绵翼看得实在不行,想伸手把他的嘴掰开,却不敌他的死劲。她生平第一次撒谎。
他感觉到有一股如兰的气息吐在耳边,说不出的柔软,里头有心疼,有急躁,但也有迟疑。呵呵……她,她还是……她是真的……不会撒谎哪……
体内似有一把冰刀,每呼一息,便随着那震动刺到心,刺到肺,刺到肝,刺到肾……不,不是一把,而是无数把……同时刺……同时锯……对,就像是这样,在锯……他的手猛地一用力,一拳打向床沿的木板,但在下一记时,手蓦地被一阵柔软包裹住。
苏绵翼紧紧抓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不喊疼,你喊我的名字!”
唔……听,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仿佛轻叹般的唤了声,“绵翼……绵翼……苏绵翼……”
齐流泠在一旁看得不忍,别过头去。那窗外,是贺晓帘招来的法师,正为湛儿祈命。
“绵翼……绵翼……”一声声,一次次地喊她的名字,却是一次比一次压抑,一次比一次难熬,由这声名字中翻涌而起的痛楚,深深地传到苏绵翼的心底。她看着他快要昏厥过去的神情,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也通过这手给传过去。
“你说过的,你许过我的,我没叫你死之前,你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的;不许昏过去!许乐湛!”她大声地唤他的名字,忽然一咬牙,“许乐湛我告诉你,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有什么意义?一时间她已无力去考虑太多,她知道他之所以什么牵挂也没有,是因为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牵挂的。但现在有了,她以生死与他相系,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他决不会希望自己连累到别人。她许他,以命相陪!
“小翼?!”齐流泠在一旁听得心惊,随即泪如雨下。她忍了太久了,因为这儿得靠她撑着,但现在她知道,最能支撑湛儿的人撑得极牢。她抹着眼泪,由一旁早就哭得凶的芝儿扶出屋去。
许乐湛凌乱的神志里忽然极清晰地冲入一句“许乐湛,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傻子!她真傻……治不好就治不好,乱发什么咒!……被天上地下的神灵听见了……不定真作准拾了去……这傻子……好吧,不昏就不昏吧……他竭力睁开迷蒙的眼,其实已并不能看见什么……但他努力想睁开,好歹让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一限生机的。
“许乐湛……”
他仿佛听见一声哽咽,她在哭么?有什么好哭的!“绵……绵翼?”他试着轻唤,手上一紧,他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涌过来,支撑他的生命,也支撑他的毅志,是呀……许过她的,她没叫他死,他就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嗟!当时怎么会答应下来呢?这分明就是给她赚到了……原来是自己傻……
心缓缓安定下来,似乎那些冰刺的疼痛也渐渐平息下去,他闭眼又睁眼,眼前的模糊似是一点点淡去,一些明明灭灭的光也一层层地透进来,接着他看到了苏绵翼。她的脸上挂着泪,不知怎么流下来的,只是眼角一行,直到她尖巧的下巴处汇成圆圆的两滴,折射着烛火,一滴滴下,砸在自己手上,飞珠溅玉。
“绵翼……”
他仿佛历劫归来的嘶哑声音让苏绵翼终于哭出了声,“许乐湛,许乐湛……”似乎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个名字可唤。
“傻子,你……你许什么不好……偏偏……许这个……”
“那你要我许你什么!”苏绵翼心绪激动,语出略带抱怨。但这一声回嘴,也让她记起了她还得做的一件事。
她抹干脸,将他身上的薄毯掀开,衣襟散乱处那赤斑已跃然肌肤。她将针毛刺入肤,便感到许乐湛浑身一震。她立即收针,只见针尖上已然带血。终于,终于把‘冥思’勾起来了!接下去,就看她解这个毒吧!仍回到七年前,由她重新来过。
许简章千赶万赶地携同宣顾赶到平州,一下马更是歇也没歇地跑到俯园。饶是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却仍是没料到入目的许乐湛,自己的这个悠然自得,胜似神仙般飘逸的大哥竟是现在这般将死之貌!
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颧骨高凸,面色惨白,一痕薄唇淡得近乎灰白,一张脸上只剩下如墨的睫毛与剑眉依旧如初,其余全都变了样。
“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不敢相信才短短三个月,自己的大哥居然变成这副样子。
下人们吓得一抖,“我说人呢?!”他提高了声音,阴冷的目光迅速朝扶疏扫过去。
扶疏一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苏绵翼。
许简章眼一眯,目光狠狠地盯住趴在桌上的人。他走过去,一把提起她。
“二,二少爷,苏姑娘她……她已经,已经两天两夜……没,没睡……”
“你住嘴!”许简章一声厉喝,让扶疏马上闭上了嘴,目中流露出不忍。
苏绵翼感觉自己的脖子处似被什么卡着,她迷糊地伸手想把过高的领子拉一拉,却拉不动。接着她忽然感到身子被猛烈地摇了摇,晃得脑袋极不舒服。她胡乱又略带恼意地想把扣着衣领的手掰开。
“苏绵翼是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许简章语出冰冷,带着浓浓的戾气。
苏绵翼很勉强地张开眼,朝说话的人眯了眼,却仍搞不清状况,“他,他有得治……有得治……”说着说着,她又闭上眼睛睡去。
“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说!你说清楚!”许简章气急,抓着她的手腕猛摇。
“住手!简章,住手!”闻讯赶来的齐流泠与贺晓帘一入门就见到这副景象,连忙止住。
许简章朝两人看了眼,咬了咬牙,终于一把将人扔在桌上。苏绵翼吃痛,不禁呻吟了声。
“先别闹,他醒过来了。”这时一直忙着诊脉的宣顾出声制止。
许乐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入眼却并非是这多日来时时出现的身影,他忽然有些迷茫。
“湛……许少爷?许少爷?”宣顾在旁轻唤,对于他的身子实在不敢乐观。
许乐湛朝四周的人一望,已然清醒。“宣……”
“大哥!”许简章马上冲到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有心急,也有担心。
许乐湛疲累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回来啦?”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许简章莫名地心里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