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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彦夫所在的二连,奉命在这个高地打阻击,掩护部队进行战略布置和大批冻伤员的安全转移。在当时,志愿军由于后方供应不上,入朝头两个月,朱彦夫他们吃的是炒面和生土豆,零下30℃,还穿着单衣裤。
攻打这座高地前,全连两天没吃上饭,冲锋时,身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一个连最后冲上来50人。
激战两个昼夜,全连只剩下朱彦夫自己,他最后是被手榴弹炸倒的,弹片从左脸穿进,从左眼崩出,昏死中,又被冲上来的美国兵用刺刀捅破腹部,肠子流出体外……
46年过去了,朱彦夫仍能活生生地讲述当年的一切。这是一段经生死、淬血火的记忆,它刻骨铭心地跟着他,并锻造了他的后半生。
“我苏醒后,觉得肚子里火烧火燎地难受,又渴又饿,什么都看不见,手冻得一点儿也伸不开。我用拳头使劲搓眼,左眼下边掉下一团粘乎乎的东西,越拖越长,就荡悠在嘴边上。迷迷糊糊地,我用舌头一舔,把它舔进嘴里……”在半昏迷中,他将自己的眼球吞进了肚里。
清醒后,朱彦夫脑子最强烈的念头是:“不能当俘虏!”他用微弱的视线辨别一下方向,挣扎着,开始了雪地上艰难的爬行。
他爬到阵地北边的悬崖边上,身子一拱一蹿,跌下去,顺山坡滚出几十米。朱彦夫又昏过去。
醒了再爬,他把头拱进雪里,大口大口地啃雪,肚子不再火烧火燎地难受。他的单军裤撕到膝盖,力士鞋跟脚冻在一起,彻骨严寒减轻了他的伤痛。茫茫雪野里,朱彦夫时昏时醒,最后爬到了一条冰河前,再也爬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搞侦察的志愿军发现了朱彦夫。他俩凿冰取水,替朱彦夫把沾到肠子上的脏东西洗净,再一点一点推回肚子里,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和包扎,把他背到一个可能获救的地方,留下一点炒面和一件军大衣后,匆匆离去。朱彦夫又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天两夜后,被朝鲜老乡发现,他们把朱彦夫背回家,放在热炕上,“这样一冻一化,我的手脚就会保不住了。”
十几天后,朱彦夫搭上回国的汽车,被送进长春军医大学医院时,他的伤口已化脓发黑,人也高烧昏迷。
在长达93天的昏迷中,朱彦夫接受了47次手术,他的双手双脚被截掉,光是两只胳膊,就被反复切了三四次。昏迷中,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和部队的番号。
一息尚存的朱彦夫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当他清醒后,用那只0。3视力的右眼,瞧见自己短了一大截的身子时,精神几乎崩溃:“我还不到20岁,这个样子怎么活啊?”
一天,朱彦夫从床上滚到地上,他要爬到窗前的桌上,再顺着窗户翻下楼去。他累得大汗淋漓,伤口都挣开了。也没爬上桌子。这个14岁参军,参加过淮海、渡江等战役,打过大小百次战的青年军人痛苦的发现: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丧失了……
出了医院,又进了荣军院,像他这样超特残的军人,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让人伺候一辈子。但到了1956年,朱彦夫坚决要求回到老家。
一个初春的晚上,朱彦夫回到阔别9年的家乡—山东沂源县张家泉村。离家时,他是一个能跑能跳的少年。现在他回来了,没了手没了脚,没有左眼,不能自己吃饭、走路、上厕所。在他伤痕累累、残缺不全的身上,没有锃亮的军功章,只揣有小小一本残废军人证书。
九死一生的朱彦夫,让人用独轮车推着,悄悄地回了家。在他的心里,这时正藏着一个梦想,他把这个梦想,看成是自己命运的唯一转机,新生的唯一希望。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生活里的一切都不用别人帮,我自己做”
朱彦夫用裹脚布把窗户仔细挡好,确信自己不会被人发现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怎么呆在这小屋里,呆多长时间……
这就是藏在他心里的那个梦想。吃饭、走路、解便,学做这些生活上最基本的事,却差点儿要了朱彦夫的命。
“我从荣军院回家,就是想学习自理。可当母亲的面,她就要喂我,舍不得让我自己吃,最后,我只好采取措施了。”
朱彦夫10岁丧父,回家后和母亲一起过。朱家母子住的房子孤零零的,周围没有人家。朱彦夫住的小东屋,以前不住人,与他妈住的房子隔道院。回家几个月了,除了打碎上百只碗碟,泼掉上百次饭菜,他的自理计划,毫无进展。情急中,他想出这个主意。
他告诉母亲,说准备回荣军院了,车是夜里来,到时不用送,别忘了把门锁好……
一天夜里,朱彦夫趴在窗台上大声喊:“娘,俺走了!”老太太耳朵有点聋,摸黑起来了,进了东屋,点上豆油灯,床上、桌下都照照,没人。朱彦夫藏在一个装地瓜的筐后头。
“怎么说走就走呢。”老太太自言自语,站着,不走。又叨念着:“保佑呵保佑,让俺孩子走到好处,混好了再回家。”说着说着掉泪了。
老太太锁上门走了,朱彦夫心里高兴,现在终于有了一块独处的天地,再也不用让人一口水一口饭地喂,不用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了。
董月玲:极限人生(2)
朱彦夫把碗和勺子等分3次,搁在床上、桌上、地上,练习用3种姿势吃喝。吃饭最难的是勺子。勺子滑,夹不住,掉在床上,可以用嘴叼,如果掉到地上就麻烦了,得床上床下地爬。好不容易抱紧勺子,够着嘴上,勺子早翻过来了……更糟的是,他胳膊的断处,一碰就痛,越痛越多磨多练。朱彦夫整天整夜重复一个吃饭动作。
安腿,是个浩大工程。先缠衬布,朱彦夫头尾蜷成圆圈,身体能用的部位都用,好歹缠上了。接着再缠绑带,绑带一卷六七米长,刚缠一圈,“嘣”掉地上了,爬下叼起来,缠好的全松了。头回缠,绑带就掉床上100多次。套假腿相对容易,可怎么也锁不上皮带扣,扣不上,前功尽弃。“真败兴!”朱彦夫只好用牙把假腿叼到床上,用棉被固定牢,然后拿舌头舔、用嘴吸、使牙咬……
屋里原来有10来斤地瓜干、半瓦罐水。朱彦夫每天只喝两口水,吃两三块地瓜干。20天后,地瓜干没了,水也喝光了,朱彦夫饿得连床也爬不上去。
终于第一次自己安上了假腿,朱彦夫高兴地撑着双拐,猛地用劲站了起来,一迈步“咣”地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我觉得身子下边很柔软,有弹性,像是半空悬着一样。我用胳膊一划拉,醒过来了,原来是下大雨,水顺着墙缝、门缝进到屋里,把我泡醒了。”
他把嘴贴到地上,猛喝了一顿。天晴了,水慢慢渗下去,地上留下稀泥。他练习用勺子,把泥巴弄到碗里,再从碗里吃进嘴里……
“没吃了,你不好招呼一声,让人送点儿?”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打断他。
当地的民政局局长来看朱彦夫,他妈说早回荣军院了。“不对呀,荣军院说是回家了。”
“坏了!”局长赶紧问:“近处有没有水井?”他担心朱彦夫自杀了。
最后找到了小东屋,推开门,都惊呆了。
屋里乱七八糟,到处是碎碗渣,朱彦夫坐在地上,依着筐子,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眼睛还看着掉在地上的勺子……
“局长看我这样儿,以为是死了,跟来的人,跪倒就哭开了……”
“不,俺孩子没死!”朱彦夫的母亲说。她用脸贴了贴朱彦夫的脸,冰凉。
突然,有人看见朱彦夫的左脸抽动了一下,赶紧给他灌水,送医院,朱彦夫又一次被救活了。
医生们直纳闷:正常人断食10多天早完了,他怎么还能活呢?“我才不信命,没被折腾死,我想可能是我的内脏没有毛病吧。”朱彦夫说。
我追问:“从此后,你就会自理了?”
“哪这么容易,那只是开了个头。光能做不行,还有个熟练程度和时间问题。安一次腿要好几个钟头,那哪儿成。”他答。
我们谈话时,朱彦夫坐在床上,挽起的袖口,悬着两条断臂,一只臂碴尖,一只臂碴圆。他划火点烟,先用两只残臂夹住烟盒,抖出一支叼住,再夹住火柴盒,把火柴杆抖到桌上,用稍长的那只断臂,很快捻出一根,两臂夹牢,然后,对准立着的火柴盒,果断而用力地划去,“嚓-”着了。
“生活上的事,你现在是不是都能做了?”我问。v
“也不都能。像扣衣服扣子,我只能扣第二个以下的。”听说前几天去泰安做报告,他还爬了回泰山,我问是不是真事。
朱彦夫显得愉快,说“从南天门到玉皇顶,我走了四分之一吧。抬我的年轻人,手都磨起了泡,我就要自己下来走。登泰山,我想了好些年了。”“到山顶了吗?”
“当然!我想办的事,决不半途而废!”
“我们家已经有个特等残废了,决不容许再出一个特字——特殊公民”
到了1958年,朱彦夫已能自食自理,而且结婚有了女儿,他每月有42块钱的残废金,过日子不愁。“可我不能一生一世,只学会进食、解便,这和个低等动物有啥区别?”他要干点什么,就在这个小村里。
朱彦夫的家一天比一天热闹,他有台小矿石收音机,当时算是稀罕物,乡亲们闲了,就来听戏。朱彦夫用自己的残废金,买了上百册书,办了个家庭图书馆。不久,他被选为张家泉村的支书。
大伙儿说:“你只要在家坐镇指挥就得。”而朱彦夫后来显出的本事,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料,支书一当就是25年。
他的大女儿朱向华回忆说,他爸要他们打小记住:“咱家已经有个特等残废了,绝不能容许再出第二个特字——特殊公民。”
朱彦夫当支书时,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治山造林,发展果树,建了桑园、胡椒园、苹果园等。二是修田造地,如在1000多米长的“赶山沟”石板棚上垫土。三是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