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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也十二三岁了,你看太子撑不撑得起这天下?”
卫青愣了。
“哼”,张骞苦笑一声,“陛下怕是也没什么牵挂了,你知道吗?”
寒眸子睁大了,注视着他。
“我陪陛下从太子学舍念书到而今都入不惑之年。陛下年少之时,唯志在灭匈奴。如今匈奴也平灭了,天下也太平了。这牵挂就没了。听说陛下是见你吐了血躺倒在他怀里的……卫青,陛下病了……不进药,不见人……我看,太子也立了多年了……”
“……陛下他……”卫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昨日入宫,春陀说的。陛下不吃药,宫里在甘露殿立了仙人承露盘,早晚接天露,混上软玉粉进上。皇后不敢劝,只好在甘露殿求神祈福,方士日夜祈祝……卫青,陛下他是帝王之尊,他的命就是天命。天命硬得很……”
“仙人承露……不过是石头露水……”
“……”张骞凝重的看着他,“这有汉八十年,正是四海臣服,八方来朝的时候……卫青,你听着!我劝得了西域诸邦,我没把握劝你。如今我劝得了你,可我绝劝不了陛下……慢说是‘他为君,我为臣’,那是‘他为天下人君,天下人皆为其臣’。可这些与‘他为君,你为臣’有什么不同,你用我道破这天机吗……”
寒眸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眉头蹙起来,一痕水光涌起来……
“陛下只有你去……你看你什么时候动得了……你也看看陛下这天命,喝石头渣子就露水能有多少时日……卫青,二十年前,我在上林苑第一次见你,你在陛下鞭下吼了一句‘大汉朝没希望了’,这大汉朝不会到头来真应在……”
“博望候……博望候费心了……卫青无以为报……”
“大将军……”张骞扶住他的肩膀,“你还不能走……嬗儿需要你,这天下还需要大将军……去病在天之灵,不会愿见他舅舅如此,他若知道累你如此,魂魄会不安的……大将军,生老病死不过早晚的事,将军总有见到去病的一天。可大将军,三日……三日内,将军一定要进宫去……将军,只有你劝得了……”
88…90
(八十八)
“舅公……”
卫青昏昏沉沉的从斑驳困顿的梦魇中慢慢睁开眼睛。
“舅公,舅公。”嬗儿自己从门口跑进来,攥着小手爬到他榻上。
卫青努力的往起坐,嬗儿使劲儿的推起他的靠枕,卫青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嬗儿爬到他腿上,柔软的小身体靠在他怀里,张开小手,“舅公,给你吃葡萄……”
卫青心里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他胖乎乎的小手把那粒葡萄珠送进卫青嘴里,“舅公不哭……”
卫青噙着那粒葡萄,伸手搂紧嬗儿,“嬗儿……”
“舅公不哭,舅公……”大颗的泪珠从嬗儿火亮的大眼睛中滚落,那暖热的小手轻轻擦着卫青脸上的泪水。
那神情动作,简直和去病……“舅舅……舅舅……”卫青一阵恍惚……
“舅公……嬗儿怕,怕舅公哭……”嬗儿哭着搂紧他的脖项。
小身体穿的素麻孝衣涩涩的磨着卫青的脖项。
卫青颤抖着呼了口气,“嬗儿不用怕……有舅公在……不用怕,舅公不哭了……”
天凉了,卫青恐他着凉,把他抱在怀里,掀起自己的被子连孩子一起盖住,垂着头看他。乌黑柔软的卷发,雪白剔透的娇嫩皮肤,粉扑扑的脸颊,高高略翘的小鼻尖,深深的眼窝上,弯弯的眉毛像新月一样,那大大的黑眼睛闪着璀璨的光,长而浓卷的睫毛挂着滚圆的泪珠,“舅公不哭;嬗儿给你笑一个,舅公”,那红红的湿润的小嘴抿着,慢慢的抿开一个笑容,露出一点稚嫩整齐的小牙,“舅公,嬗儿和舅公玩儿,你不要哭了。”
“……舅公不哭了……舅公和嬗儿玩儿……”卫青磨莎着他的小脸颊,“嬗儿也不要哭……”
“舅公,嬗儿已经吃完饭了。舅公你吃午饭,嬗儿去给你拿……”说着挣开卫青的怀抱,跑出去。
卫青忙直起身子,冲外面说,“看着嬗儿……”他不放心,强挣起来,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便踉跄的跟出去。
“将军!”侧室听见他的声音出来,平阳早出来一步,抱起嬗儿。
看着卫青,两人都落下泪来。
……
“我没有事了……”卫青吃了午饭,喝了药,坐在榻上搂着嬗儿对平阳和侧室说,“我要进宫……”
“将军……”侧室蹙了眉头。
平阳却垂了眼帘,拦了侧室的话,“天凉了……将军若去,该多穿衣服……”
“姐姐……”
平阳摇摇头,叹了口气,“将军暂骑不得马,我叫人备车送将军去……”
卫青看着她,眼睛又湿了。
平阳接过他怀中的嬗儿,侧室扶起卫青,给他穿衣服……
……
春陀和张骞候在未央宫门两天了,傍晚余晖中,一辆华丽的车驾停在宫门。
“是平阳公主的车驾。”春陀往外看。
张骞摇摇头,“不,是他来了……”
春陀不相信,忙过去。
张骞也跟过去。
车帐很久才从里面挑开,一个清癯的身影扶着车门,从里面出来。
张骞一看忙过去扶他。
春陀愣愣的盯着看着他,好久才让自己相信那是卫青,“大将军,这……”
“春公公……陛下他……”
春陀眼泪纵横在眼角的皱纹间,扶住他,“大将军……陛下卧病五日了……大将军,宫中路长,请大将军乘车入宫……”
……
车在未央宫里走,方士求仙的乐舞声更显得凄凉。天擦黑,卫青挑起车帘,甘露殿香烟缭绕,灯烛映天,金人托盘,高可接天。卫青慢慢放下车帘,回过眼眸看着张骞。
张骞摇摇头,车停在甘泉居室宫阶下,张骞扶他下了车。
春陀先上去进里面通报。
张骞扶着卫青艰难的走上宫阶。
卫青从没觉得这甘泉居室的宫阶有这么高,这么多……
……
“陛下……”春陀隔着幔帐看看里面昏睡的陛下,幔帐外盛着仙露的金碗中还留着一些湿湿的玉石渣子。
“……”刘彻厌烦又无力的背过身。
“陛下,大将军来看您了……”
“谁?”刘彻五天来第一次开口说了句有语气的话。
“大将军……他来看您了……”
这多天,刘彻的梦太多,不知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是大司马大将军来了……奴卑扶他进来,奴卑再多一句嘴……陛下见了他不要慌……”春陀没再多说,叩了头出去接卫青。
张骞一手扶着卫青的胳膊,卫青一手支着甘泉居室正殿的殿柱,头顶在手背上,闭着眼睛缓过口气。
春陀从里面出来扶他。
卫青摇摇头。
张骞也冲春陀摇摇头,放开他的胳膊。
“多谢博望侯……”,卫青扶着殿柱,喘息渐渐平复,“春公公……传晚膳吧……”
春陀看看他,又看看张骞。
张骞点一下头,春陀忙去传晚膳。
卫青冲张骞艰难的点点头,自己慢慢扶着殿柱往寝殿里去了。
张骞看着他进去,什么也没有说,走过去从外面关上寝殿门。
……
卫青转过屏风,那熟悉的布置,熟悉的暖热,熟悉的灯烛香,灯火映亮那熟悉的幔帐……
刘彻透过幔帐朦胧的看着那走来的身影,竟如此的清癯,只有那蹒跚的步履间脉脉流露着难以名状的熟悉……
卫青看着那幔帐下平躺着的身影,心里一阵绞痛,往下跪,失了平衡,伸手扶了一把,只抓住幔帐,险些把那淡黄的龙纹暖帐从殿梁上拽下来。卫青忙松了手,手肘顶在榻沿上。
刘彻一下欠起身子,挑开帐帘,伸手拉他,却也无力。
卫青慢慢抬起头来。
那面庞的憔悴尽皆交互落在两人的眼中……
黑眸子里的错愕无法掩饰,寒眸子中的震惊难以抑止。
“仲卿……头发……”刘彻无法相信那柔顺乌黑的鬓发几日间,竟飞了霜。那英睿平和的面容竟憔悴得难以辨认,若不是那浸着泪水的寒眸子,单薄的在眉宇下流露着从未有过的惨淡,刘彻几乎认不出他。
颤抖的手拂过他鬓角的斑白,覆上他清癯的面庞,“……是……是朕的仲卿……”
卫青蹙紧眉关,不停的摇着头,“陛下……”君臣二十多年,他的帝王是从未有过些许憔悴的,如今熬得两颊都陷下去了,黑眸子更深的嵌在眉弓里,失了光泽。那原本只有几丝银发的鬓角突如堆雪……
寒眸子对着黑眸子,黑眸子对着寒眸子,泪水在眼眶里转,却只无声的淌到心里……
卫青覆上刘彻停在他脸颊上的手,刘彻要欠起身来,卫青屏住一口气扶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两人只是十指交握的对视着,没有言语,也仿佛足够了。
……
“陛下……”春陀的声音在寝殿外传进来,“晚膳……”
等了一会儿,侵殿门开了,春陀进来,转过屏风,看见两人坐在榻上,春陀心里踏实下来。
两人脱开手。
春陀也当然不会多看,亲自把小几案跨过刘彻的锦被在两人中间放好,把汤粥小菜摆好,什么也不说,偷偷叹了口气出去重新带上殿门。
……
卫青看了看几案上的菜肴,箛菜鲤鱼羹是刘彻平日喜欢的。卫青盛了半碗,一口一口的喂给刘彻。
烛火、暖笼的暗香中,无声的寝殿氤氲着多日不见的柔和的静谧,融融的饭菜香散在殿中,时而一点点安箸推盏的响动,荡起沉郁哀伤中一波暖人的微澜……
刘彻呼了一口气,轻按在他还要喂的手上,摇摇头。推过那碗红豆莲子粥到卫青面前,黑眸子只看着他,不说话。
卫青心里翻绞起来,泪光湿了寒眸子。卫青默默的拿起勺子,垂着头艰难的咽下红豆莲子粥……
……
卫青想把几案搬开,却自知未必有这个气力,只好站起来。
刘彻看着卫青站在那里,背影一点点颤抖的起伏,定一定才出去叫春陀进来收拾。
春陀忙进来,看看那残席,心里宽慰了许多,亲自收拾了,把几案撤下来,只横放在榻边,出去了。一时春陀端着滚热的红果水进来,摆在几案上,又出去,不一会儿托着漆盘,上面两个玉盏中露水映着软玉粉。
“陛下,今夜风露重,秋深了,许是要下雨了。”
刘彻只点点头,叫春陀把漆盘放在几案上。
卫青看了看那玉盏,暗暗叹了口气,绕到刘彻榻前的小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