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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拈起几粒放在嘴里,“嗯!好,好味道!”
“是西域的葡萄干。陛下喜欢,臣还带回了种子,鲜的更好。还有用葡萄酿的酒,甘甜醇美。陛下也尝尝。”张骞给刘彻倒了一盏葡萄酒。
“这个颜色!”刘彻对着日光,晃着酒盏,“红的?像琥珀似的?”
“陛下尝尝。”
“果然甘甜醇美!好酒!那葡萄籽要种!要好好种!”
“臣还有一样礼物,带给陛下和大将军。”
“是什么?”
“锻造宝刀的精砂和秘方!”
“张骞!果然不负朕望啊!”
“陛下……”张骞的目光忽然的延伸到沧池边的小路上去,“那是他吗?!”
一个普兰色的身影向渐台走来。
刘彻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掸掸身上的衣襟,站了起来。
张骞也随着他站了起来。
那个一脸稚气的孩子已然如此英睿挺秀,内敛成熟了。简洁的束发冠,普兰色的暗纹氅衣,越显得他的眸子与世无争的清亮,浑身自带一份难以名状的大气从容。
“见过大将军吧!”刘彻看着张骞的神情,自己有些得意的笑了。
“不,不敢。”卫青先施了礼,十三年前从建章营挑选骑郎沟通西域的张骞,卫青还记得那该是个儒雅的读书人,而今却面目黧黑,筋骨强健,不似先前了。卫青对这长途跋涉之苦是深有体会的,“博望侯一路辛苦了。”
真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十三年了,言谈话语的神情语调竟还是老样子,张骞忍不住笑了,“怎比得大将军长途奔袭之苦。”
“都别互相恭维寒暄了!坐吧。仲卿,”
哟?换了这么腻的称呼了,张骞偷看一眼刘彻,心里觉得好笑。
“仲卿来尝尝张骞带回来的葡萄干。”刘彻抓了一把塞在卫青手心里。
卫青连尝了好几粒,“好甜哪!”
张骞隐约记得,似乎十三年前在上林苑饮宴,刘彻就给他吃甜食。他喜欢吃甜食。
“仲卿再尝尝这酒。”
卫青端着酒盏,对着日光看了看酒的色泽,“葡萄酒?”
“仲卿竟识得?!”刘彻惊讶的看着他。
“臣出征缴获时好像见过。不过臣没尝过。”
“大将军难道怕匈奴在酒中下毒吗?”
“是啊!有这么好的酒,怎么不想着给朕带回来尝尝?没事儿揣着怪沉的长城砖回来给朕,吃也吃不得,喝也喝不得。”刘彻故意将他。
卫青忙摇摇头,“非是臣不饮,只是臣每次出征,力求速战速决。盛恐两件事。”
“哪两件呐?”刘彻抿着酒,看着他问。
“一恐酒后误事,贻误战机;二恐得胜狂饮,骄兵为敌人反击,功亏一篑。臣每出征,必有军令,勿让将士饮酒,否则军法惩办。所以臣疆场不饮,缴获了就倒掉,就算祭旗,祭奠战死的将士了。一直也没有尝过。”
“如此森严的军令哪!怪不得大将军一路告捷!”
“末将岂敢。不过谨小慎微罢了。”
刘彻点点头,“行啦,今日太平,仲卿尝尝吧。”
卫青抿了一口,“果然好酒!”
“好酒可破得军令?”刘彻笑问他。
“归来再饮也是一样的。”卫青不卑不亢的布回去。
“好将军哪!”刘彻又点点头,“还有炼宝刀的精砂和秘方,朕这就酌工匠多炼宝刀利剑。”
“陛下,臣与西域诸邦沟通联系,欲和我大汉开通一条商路。”
“行商贸易,是富民强国的好事!准了。”
“陛下,朔方以西,还有一段路途,纵深到西域,仍为匈奴所控。”卫青看着刘彻。
“大将军所言极是,若从朔方郡的陇西出发,向西要经武威,过焉支山,到张掖,过祁连山,再到酒泉,过了酒泉再往西就到了敦煌,过了敦煌的玉门关、阳关,才能沟通西域诸邦。其间路途千万里,不只是水草丰沛的草原,更有两座大山的险阻,山脉起伏,挡了水气,致使山峦背面更有大漠戈壁,十分艰险啊……”
刘彻蹙着眉头,黑眸子凝重的对上寒眸子,“通商之路最重要的是安全。商人们最是贪财重利,若鼓励他们与西域通商,或要西域诸邦肯于派遣商队,惟有这戈壁太平……张骞,速酌能工巧匠,绘我大汉连通西域之图……标清沿途水草给养之处。”他只看着卫青,却不再往下说,后面的话,他要单独和他的仲卿说。
……
“做帝王家的自己人……”卫皇后一边轻轻的拍着熟睡的据儿,一边兀自叨念。
“什么‘帝王家的自己人‘?”刘彻忽然站在她身后,吓了她一跳。
“臣妾……”
“嘘!免了,不要吵了据儿。”刘彻坐下来,轻轻抚摸据儿的脸蛋儿,“子夫刚才自言自语些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这……”卫皇后不知该怎么说,两颊通红。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刘彻蹙了眉头,她还从没这样欲言又止过。刘彻拉了她到正殿坐,“倒底什么事?”
“不是臣妾不告诉陛下,只是臣妾没想明白,不知该不该和陛下说。臣妾有罪,臣妾不该传这些言语。”
她越这样说,刘彻越想知道,“快点儿吧!朕要急死了!”他们卫家人有时就是这样顾虑太多,这性子真能把活人急死,死人急活。
“皇姐说……”卫皇后还是觉得不妥,不愿讲出来。
“皇姐?”刘彻头脑里突然飞速的转起来,黑眸子亮起深邃的光,“皇姐说些什么?”
卫皇后蹙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眸,“皇姐说……要卫青……要他作帝王家的自己人……臣妾……”
“帝王家的自己人……”黑眸子里一下暗得没了光,漆黑得有些慎人。
“陛下,臣妾一直在思量皇姐话中的含义……这帝王家的自己人……卫青怎么能成为帝王家的自己人?”
“他是朕的小舅子,已经是半个帝王家的自己人了……但是他还不全是帝王家的自己人……皇姐是要……皇姐是要嫁给他……”
晴空突然一个炸雷。
据儿从梦中吓醒大哭起来,早有乳母抱起他来哄。雷声依旧大作,据儿啼哭不止。卫皇后忙过去自己把据儿抱在怀里,“据儿不要怕,娘在这里,父皇也在这里,据儿不怕。”
“就这么点儿胆子,有父皇在,怕什么?” 刘彻接过卫皇后怀中的据儿,搂在自己臂弯里,据儿在他宽阔的肩上渐渐停止了哭闹,柔软的小身体偎在他广袖强健的臂弯里,枕着他肩膀又呼呼大睡起来,温热娇嫩的小手搂着刘彻的脖子,那一刻,刘彻竟突然感到胸膛里不知填充了什么,叫他刚才被骤然淘空了的襟怀一下充盈了……
“陛下,把据儿给臣妾吧,陛下岂能受此小儿女的拖累?”卫皇后伸手要他怀中的据儿。
“不碍的,朕还没过够当爹的瘾呢!”黑眸子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霍去病正死缠烂打的粘住卫青。他有一点明白卫青那每每佯嗔中的幸福……他抱着据儿重新坐下……
卫皇后怕他累,轻轻给他摇着扇子。
46…49(四十六)
夏,天气日渐炎热,藤萝架上串串紫花却正开得热闹,蜂蝶嘤嘤嗡嗡的在花间穿梭。繁茂的藤蔓筛下浓荫,颇有些凉气。
卫青把张骞新酌人勾画的地图挂在一条枝蔓上,仔细的看图思量。
霍去病一点儿耐不得热,早脱光了上身,下面也只穿了中衣,裤脚全绾到大腿根儿了,“舅舅,河朔草原是不是特别凉快啊?我去吧,长安太热了!”
“朔方、五原这个季节比较凉快,陇西就跟长安差不多了。”卫青指给他看,“哪有那么热?下顿饿一顿就不热了,你是上火。”
“哦……”霍去病想了一下,“舅舅,也就是说朔方以北比较凉快是吧,那也就是说,匈奴大部分地界都比较凉快哦!”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卫青瞥他一眼,“你这孩子!还不如都脱了呢!外一有人来,成何体统……”看他一身小牛一样的肌肉,全露着还嫌不凉快,卫青也没有办法。
“没人!咱家还能有外人?!”霍去病肆无忌惮的抄起大扇子一通扇,“舅舅,凉不凉快?哈哈哈,把匈奴全踏平了,夏天就带舅舅去避暑,冬天冷就回来。”
“又耍贫嘴!别扇了,就这么闹也得闹出一身汗来。”卫青嫌他聒噪,顺手抄起一块甜瓜填在他嘴里,“闹死了,有东西吃不许再说话了。”
“舅舅,带我去河边洗澡吧。”霍去病又要腻过来。
“身上这么热,别贴着舅舅”,卫青推开他, “长大了不用舅舅带着去,你自己快去吧,在舅舅眼前闹得我心慌。”
“那我也不去了。”霍去病有些无聊的扔了扇子,老实的和卫青一起看地图,“舅舅,这条儿怎么划这么多叉子啊?”
卫青点点头,“这是沟通西域的商道要经过的地方,但如今仍是……”
“大将军,博望侯求见。”
“哦?我亲自去迎。”卫青忙往外迎,又回过身来,“去病,快去穿好衣服。”
舅舅在家是从不见客的,如今去迎张骞,霍去病的酸劲儿又上来了,“博望侯是男的还是女的?”他明知故问。
“废话,当然是男的。”这小子又出妖蛾子。
“还是的,男的怕什么,舅舅,我就这样,我热!”
卫青瞥了他一眼,笑一下,臭小子!他黯熟霍去病的秉性,“舅舅的外甥当然要体面些……”
霍去病灿烂的咧嘴一笑,无限满足,三步两步蹿进屋里穿衣服了。
卫青笑着摇摇头,紧赶几步出来迎张骞,“博望侯,里面请。”
“‘甘泉居室’也不难进嘛?看来张骞是荣幸万分了。”张骞看他迎出来,和他玩笑。
“博望侯说哪里话”,卫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往里让,“天气炎热,快里面请吧。”
宅子虽然大,从人没几个,也见不得些许装潢,碎石铺的小径,简单的青草漫的地皮,廊子都是素净的,几进院中都是树木,少有花草,好一个深居简出啊……“大将军的府邸,如此素净,也不酌人布置些花草?满朝公卿,大将军算得头一号了。”
“我也不会打理,也用不得太多人。博望侯见笑了。”卫青习惯健步如飞的走路,而张骞还沉浸在他府邸的恬淡自然之趣中。
“这才是居家养生的活法啊……”张骞有些感慨,拉了卫青的胳膊,“大将军莫要‘急行军’,我远道归来,今日倒要鉴赏鉴赏大将军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