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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久了,不是明朝以前的东西简直算不上什么文物……他们将拿去卖
外国人,卖高价,给国家挣外汇……可是我觉得没必要让外国人得著
咱们那么多古董,即便是民国初年的东西……你留著吧!」他俩正说著,
海奶奶回来了,顿时动了气,她叨唠说:「西宾,谁让你把它给取下来
的?谁说我打算修它来著?都是你多事儿!甭修!就那么挂著挺好!
不用它打点儿,我也能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看,这就是海奶奶同计时
器的关系——她的余年已用不著计时器作精确度量,她所需要的,仅
是那计时器所唤起的无尽的回忆!
但就在海奶奶隔壁,张叔叔家里,却格外重视计时器的准确性,
他家人人有手表自不必说,钟也不止一座——一进门的堂屋中高悬著
个方形的棕色乾电池电子走针钟;张叔叔的书房里,书桌是带日历、
温度计的国产闹钟,书架里是日本八音电子音乐钟……另一边的卧室
里,肯定还有别的钟,而且,他家所有的钟表几乎永远同中央人民广
播电台的报时保持一致……
人们对计时器的选择,反映出人们不同的需求、性格与情趣。詹
阿姨家的座钟是通红的外壳,红得比鲜血加上火焰还更耀眼!澹台阿
姨家的「鸟巢挂钟」大概是从信托行买回来的,每当报时的当口,一
只布谷鸟便会转出木雕葡萄叶遮掩著的鸟巢,出来鸣叫。有一回给慕
樱阿姨送信,她难得地在家,记得她那小衣柜上,是一架日本产的仿
古钟——一个古希腊形态的女神,背上长著肉翅、手里举著一个天球,
天球里嵌著一个钟面……看上去似乎是西欧的古董,其实那钟体不过
是成本低廉的印刷电路……又何必去举别人家为例呢?父亲前些时还
为他们屋买了一台新的座钟——是烟台产的老式木壳座钟,最上方有
一匹扬著前蹄的金马,两边是顶端尖圆的长柱,下边是厚重的仿须弥
座,钟摆前方的玻璃门上是牡丹花的图案。冯婉姝乍看见时,不禁笑
著说:「唉呀!真『怯』!」荀磊忙提醒她:「小声点!」又对她解释说:
「我爸早就盼著买这么个座钟了,开头是家里生活困难,买不起;后
来是手里有钱,买不著;现在他终于买到了,就跟你终于弄到一张斯
图加特芭蕾舞团演出《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戏票一样……」冯婉姝
这才朝厨房吐吐舌头,领会地点点头。
是的,人们对计时器的选择,越来越著重于它的形态,甚至竟完
全从一种超计时的审美需求出发,去对待计时器。薛家的新娘子就是
如此,这块雷达小坤表,将体现出公婆对她的尊重和偏爱,体现出薛
纪跃对她的钟情与信用,同时也将使她在同一水平线的同事、邻里、
学友……中,赢得意外的赞叹与羡慕。荀磊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以后,
便发誓即使必须跑遍全北京城,也一定要买到它。
星期日的商场里,顾客稠密。荀磊正转动著身子寻找钟表柜台时,
一个人从他身后飞快地走过,两人的胳膊肘重重地碰撞了一下。那人
手里的一样什么东西,「叭哒」掉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荀磊忙对他说。
「呀!我的——稿子!不——」那人慌忙拾起了地上的东西。本
是因为他慌忙走动,从后面撞著了荀磊,所以他直腰后本想也道一声
「对不起」,但抬眼一看,面前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年岁小许多的小夥子,
便「哼」一声,扬长而去。
那人是龙点睛。荀磊自然不认识。
龙点睛从韩一潭家里拿到那份「留著究竟是个祸害」的诗稿,出
得那个四合院以后,本是打算把诗稿带回家里再烧掉的,可是当他路
过胡同口的那排浅绿色的垃圾桶时,他想:乾脆就在这里撕成碎片,
扔进垃圾桶算了,难道还会有人把它拣起来,拼接复原么?回家烧,
妻子要问,还得费唇舌解释……于是,他便在那里撕将起来,谁知偏
来了个老头——他不知道那是胡同里专门拾废纸的胡爷爷——手拖著
个小毂辘车,一手拿著根带「粘针」的竹棍,高声地对他说:「同志,
您别撕,您就扔给我吧——」让他吃了一惊。他还是把那诗稿撕得粉
碎,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瞪了老头一眼,才快步离开那条胡同……
他按原计划进了这百货商场,到照相用品柜台买了一个袋装式照相册,
便急著赶回家去——他晚上约了一位编辑到家里 「随便谈谈」,他打算
赶在那编辑到达之前,把那些他与名家合拍的照片,都插进这个照相
册中,这样,他在请编辑听新录的曼托瓦尼乐队演奏的名曲时,只要
将相册递过去,便能坐收「尽在不言中」的效果……
龙点睛的心情本是非常之好的,犹如雨过天霁般明丽,但与那位
拾破烂的老头的相遇,究竟还是在他那晴和的心境上,抹了一道阴影,
故而他的中枢神经里,仍迸射著「那稿件可别……」的意外火花,当
与荀磊相撞、照相册落地之后,他急促中将「照相册」说成「稿子」,
实在是并非偶然。
但龙点睛冲出百货商场大门以后,也就将心中那道阴影驱逐。他
望著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心想:时不再来,机不可失,在这人生的战
场上,我要抓紧一切机会不放啊!
对于他来说,时间好比是一只握在拳中的骰子。
荀磊在同龙点睛碰撞之后,对于龙点睛的失礼,倒无动于衷。但
龙点睛口中呐出的「稿子」二字,却触动了荀磊的心事。在骑车出来
时,他本是命令自己将惨遭退稿一事束之高阁的,此刻却禁不住又心
潮起伏。
仅仅是因为他年轻!他能够做、并且可以做得很好的事,仅仅是
因为还轮不到他来做,便做成功了也遭到漠视!而最古怪的是,这事
明明是国家需要尽早做成的,并且 「有资格」去做的人,还没有去做,
甚至也不打算去做,但他做了也还是不被承认!有的人宁愿留下空白,
也要论资排辈!……
荀磊因为陷入了沈思,一时盲目地在商场中转悠起来。他想:西
服、领带、太阳镜、电子琴……这些东西几度被视为腐朽堕落,几度
被批判取缔,但终究还是由一批年轻人带头使用推广,而站住了脚,
渐渐成为平常事物,现在不是连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也穿起了西服吗?
不是连讴歌革命战争的影片中,也采用电子琴伴奏插曲了吗?我们这
古老的民族啊,你应当进一步以博大的胸怀,恢宏的气魄,收容、消
化一切于我有用的新事物,并应当进一步甩开步子,赶上世界科学技
术和生产发展的新潮流……
荀磊想,尽管世界上仍旧以原有的秒、分、刻、时、日、月、年……
来计量时间,但在我们的心目当中,应把现在和将来的时间,看作一
个不断在加速运行的星际火箭。以往的世界,科学技术的进展是多么
缓慢啊,资讯传递的数量和速度又是多么可怜啊;而今天,电子电脑
已经发展到了第五代,越来越接近人脑的功能!每天世界上科学论文
的发表量,已达到了 6000…8000 篇,每隔二十个月,论文的数目就增
长一倍!……
怎么能懈怠呢?怎么能碰了钉子就罢休呢?荀磊握紧了拳头,他
想:买表回去,立刻就找婉姝商量——明天把那译稿,另投到哪家出
版社?或许,这次该亲自把稿子送到编辑部,爽性把自己的心情,向
他们合盘托出?……
不知不觉地,他已来到钟表柜台前。他一眼便看见,恰好有他所
该买的那种表。啊,太好啦!他靠拢了柜台……
人一饮酒,便幻入了仙境,时间于他们来说,便仿佛凝固。
在 「一品香」烟酒店里,李铠早已喝得半醉,他胸中淤积的闷气,
使他恍若堕入了一个半明半暗的洞穴中,那洞穴很深,且充满了急转
弯,他踉踉跄跄地朝前面走去,似乎总看见澹台智珠的背影一闪,裙
子角一扫,却总撵不上她;而一只长著大长脸的蓝蝙蝠,总在他面前
飞来舞去,切断著他的视线。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却毫无撵上澹台
智珠的希望——澹台智珠不知为什么是戏台上的装扮,似乎是《木兰
从军》最后一场 「对镜贴花黄」的扮相,李铠曾经对她说:「你这身行
头比别的戏里的全强!」她曾经高兴地把双手一合:「真的吗?」可现
在她连正脸也不给李铠看上一眼……
忽然,李铠眼前出现了卢宝桑,卢宝桑亲热地招呼著他。他楞了
楞神,心想这位是谁呢?啊,想起来了——常到薛家串门的那个「楞
头青」嘛!一个人只能喝闷酒,两人凑在一块儿却能喝 「逗闷子」(开
心。)酒……想到这儿,他便忙站起来招呼卢宝桑。
卢宝桑本是一肚子怨怒,路过这酒店,灵机一动钻进来,打算拼
个死醉的,没想到一迈进门坎就看见了李铠;而一看见李铠他便联想
到了澹台智珠,一想到澹台智珠他便又联想到了 《豆汁记》,由 《豆汁
记》他又想到了金玉奴的父亲金松是个丐头;由这一点他又对澹台智
珠产生出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而当他落座以后,他又立即将这种亲
近感奉献给了李铠——他倒没把李铠联想为那遭到棒打的「薄情郎」
莫稽,人在电火般的联想中,常常具有这种精密的筛汰力。
李铠没有料到,卢宝桑一杯酒下到肚里,便哇啦哇啦地夸上了 「珠
大姐」。他说几乎每次「珠大姐」露演《豆汁记》,他都要到场叫好,
他夸完唱工夸做派,夸完扮相夸行头……滔滔不绝地说:「那金玉奴,
真让珠大姐给演活了!珠大姐戏路子多宽!为人多厚道!观众想看 《失
子惊疯》,北京能上这出戏的人没有不是?杨荣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