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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壶不开提溜哪壶!海老太太便道了声 「明儿个见!」管自转身朝家
里走去……
27.「哪里哪里」。江青也是本书中的一个角色。
在单位里,大夥都管海西宾叫「哪里哪里」。
这外号的来历,便同他与江青的一次接触有关。
海西宾那一茬的孩子,中学是在「文革」中上的。当时强调「教
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所以初中、高中都压缩成了两年,统共四年
的中学生活里,因为:『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批判资
产阶级」,所以正经在课堂里上课的时间,归里包堆也就半年。当时实
行春季入学、春季毕业。一九七五年春节前,海西宾糊里糊涂地就高
中毕业了,因为他算独生子女,所以没有上山下乡,而且很快地分到
了工作——他被分配到园林局系统,一开头,是在某公园里当花工。
那所公园那时虽然久已不对一般群众开放,但某些获有特权的人
物,却可以随时进入游览,因此公园内的花木设施,保养维护得倒比
以往更加精心。就是小卖部,也时时货源充足,天天窗明几净。
那年五月中旬一天的下午,公园领导接到电话通知,说「中央首
长」过一会儿便要莅临公园游览,让他们赶紧准备一下。电话里虽然
没说那「中央首长」是谁,公园领导却只当是江青要来——因为倘若
能让江青满意,那么其他任何「中央首长」都不至于皱眉了——他立
即进行了紧急动员,人们随即手忙脚乱地进行准备……公园里顿时充
满了一种紧张而惶恐的气氛。
海西宾原是花木组的,可是小卖部那天当班的售货员脸上正发「青
春豆」,公园领导便临时把五官端正、白净斯文的海西宾换到了柜台里
头——领导估计江青至多不过是从小卖部门前过一过,不会去买东西,
所以觉得柜台里头安排个俊俏的小夥子就行;对于海西宾并无售货经
验这一点,他当时完全忽略。
来的果然是江青。
不知为什么,那一天江青的心情似乎特别愉快。她当天的日程里,
本来并无到这公园游览一项,只是因为在她下午的两个活动专案之间,
尚有一些富裕的时间,并且在从头一个活动地点奔赴后一个活动地点
的途中,恰好要路过这个公园,所以她兴之所至,嘱咐下面为她安排
好这样一次小小的随喜。
那一天气候宜人,杨柳依依,芍药灿灿,蝴蝶知趣地上下飞舞,
小鸟活泼地叽喳鸣啭。江青在公园领导陪同下闲庭信步,面带微笑,
言谈蔼然。转过芍药圃,穿过紫藤架,前面有株小叶枫,公园领导一
见,心里 「咯登」一声,额上顿时冒汗——那树上有一大杈全然枯萎,
还缀著些头年秋天的枯叶,花木组的人竟没有将它及时锯去,现在赫
然映入了江青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青果然止步凝视,脸上的笑纹渐次消止。公园领导觉得全身血
液变为了沥青,脚底下仿佛是个吸人的泥潭……偏这时一只小鸟落在
了附近,啼叫得格外婉转清脆!
江青微偏著头,凝视著那小叶枫的树冠,足足有两秒钟之久……
最后,公园领导听见江青这样说:「满树翠绿,衬著一杈枯叶,倒显得
分外别致。」
公园领导如获大赦,激动得喉头抽动,晕晕乎乎地过了好一阵,
才发觉自己已经随著江青折回。路过小卖部,江青忽然兴致勃勃地走
进去,一直走到柜台前面。柜台里放著各式各样的点心,江青低头望
望——谁也解释不清,可那分明是真的——她忽然高兴地说:「这些点
心很可爱!多少钱一斤?」
海西宾当时不满十七岁,他倒不象公园领导那么 「怵上」。他站在
那里原不过是摆样子的,点心他一次也没卖过,所以江青这么问他,
他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多少钱一斤,标签上都写著呢。」
海西宾这话一出口,公园领导几乎立即晕死。江青听了这么一句
回答,果然生气,她训斥海西宾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顾客呢?亏
得今天来的是我,还认得字。要是农村来的贫下中农呢?你让人家看
标签,行吗?」
海西宾脸红了,象面对著老师,他惭愧地点头。江青看到他那见
腆幼稚的模样,忽而又微笑了,这时围随在江青身后的人们都听见江
青对海西宾说:「小夥子,改了就好。这些点心,你一样给我称一点吧!」
公园领导站在一旁,只觉得自己是死而复生。他心里暗暗祷告:
「海西宾呀,你底下可别再惹出祸来呀……」
海西宾拿起秤盘,拿起夹子,就要弯腰夹点心了,却忽然憨憨地
问:「一点……一点是多少呢?」
江青先是双眉一立,而后又突然拊掌发笑……公园领导在这紧急
当口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柜台,把海西宾推到了一边,自己亲自为江
青称起点心来。他每样往秤盘里夹进两块,把秤盘放到台秤上以后,
他哆哆嗦嗦地移动著码子,等秤标升起以后,他胡乱地报了一个斤数,
又胡乱地报了一个钱数……江青自然早已抽身走开,由随员付了钱,
收了包好的点心。事毕,公园领导立即奔出小卖部,去继续陪同江青
——他惊叹那天的运气,江青竟并未因小卖部中的事故申斥追究他,
而是心旷神怡地问:「听说你们这儿夏天有郁金香?」他忙趋身回答:
「有,有,欢迎首长开花的时候来参观。」江青叹口气说:「想来啊,
只是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公园领导一时来不及处置海西宾。海西宾被推开以后,知道自己
犯了错误,便走出了小卖部,可又不知该到哪几去呆著,于是懵懵懂
懂地站在了一株松树下,下垂的两手勾在一起,凝固在了一个稍息的
姿势上。
江青又散了散步,便转身朝红旗轿车走去,偏偏海西宾又进入了
她的视野。公园领导见海西宾如此不知趣——竟然呆立在江青上车的
必经之路上,真恨得牙痒,他的精、气、神本已几乎耗尽,当他眼瞅
著江青停下脚步,朝海西宾招手时,更感到大限已到,简直马上要瘫
作一堆黄泥了……
海西宾见江青朝他招手,本能地走拢过去。江青那天那时的心情
真是格外地好,她拍拍海西宾的肩膀,脸上的表情简直只有「慈祥」
二字方才般配,语气更是谆谆然好不动听:「小夥子,你的服务态度不
行呀,业务上也不熟悉,你这样子怎么能为人民服务呢?要好好改进
呀……」
海西宾自然连连点头。
江青又问他:「多大啦?」
他答:「十七了。」
江青感叹地说:「唉呀!这么年轻!真是初升的太阳呀,希望都在
你们身上啦!」
海西宾低著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一次还阳的公园领导,这
时真想替海西宾说几句感激「中央首长」勉励的话,可实在不便于代
疱……
江青意犹未竟,她又问:「初中毕业啦?」
海西宾说:「我都高中毕业啦。」
江青笑了起来,大发感慨:「啊呀,看不出你都高中毕业了,真了
不起呀!你的文化水平,比我还高呢!我就没上高中!高中毕业生,
那要算小知识份子啦!你才十七岁,已经是个知识份子啦!」
就在这时候,海西宾说出了那句传诵至今的话:「哪里哪里……」
事情过去七年了。回想起来,象做梦一样。事情发生的当天,海
西宾的表现便被汇报到了上一级机关。一周后,有关机关专为该公园
小卖部的「事故」发过一个通报,通报最后强调,除应对公园中的青
年职工加强「政治思想教育」外,还应「及时地将不适宜在首长、外
宾常到的地方工作的人员调开,以避免类似的事故再次出现。」通报发
出的第二天,海西宾被调出了公园,分配到一个管行道树的绿化大队,
他所在的那个绿化小队管理的街道,除非特殊情况,是与首长和外宾
都无缘的。后来海西宾又调动过几次,但无论他调到哪里,有关他与
江青接触的传闻,都先他而至,并且年轻的夥伴们都不叫他的名字,
只叫他「哪里哪里」。
海西宾虽然被调离了公园,那公园领导却常以江青同海西宾的交
谈为例,来说明 「中央首长对青年园林工人的关怀与教育」,所以传到
海老太太耳中后,便不免引以为荣,向胡爷爷等「老人会』的成员炫
耀,便是那时期的常课。
但很快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青倒台了。一九七七年,掀
起了揭发批判「四人帮」的高潮,当年公园中所发生的那一幕,理所
当然地被判定为 「江青大搞特权的一例」。并且还有一位剧作家,由同
院的韩一潭陪著,找到海西宾家中,说是打算创作一个有江青登场的
剧本,请他提供素材。海西宾把他经过的那桩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剧作家很是失望,并且表示怀疑:「那正是江青一夥变本加厉迫害知识
份子的时候,江青能用赞叹的口气提到知识份子吗?」海西宾不会撒
谎,不会虚构,也不会隐瞒,他只能陈述事实,剧作家提出的质疑,
他无法作答——当然他也知道江青一夥绝对是以压抑迫害知识份子为
其特点的,院里詹姨的遭遇,便是活生生的一例,不过那天江青在他
面前,确实是那样说的,他也确实答曰:「哪里哪里。」
那位剧作家后来果然写了一出揭露「四人帮」的戏,里面有个角
色虽然换了名字,分明就是表现江青。她在台上不时发出狞笑,每句
话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让观众恨得切齿。韩一潭、葛萍、詹
丽颖,还有海老太太和海西宾,同被邀去观看了首场演出,他们都觉
得那出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