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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体积更大罢了。
大约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澹台智珠出现在这条大街的最北头—
—也就是钟鼓楼脚下。她两眼充满一种怨怒、焦急、惶乱、迷惘交织
的神情。
昨晚丈夫李铠同她的斯闹,本已使她精疲力尽,谁想到一大早又
得到了给她操京胡的老赵和司板鼓的老佟双双「叛变」的消息;她本
是要在中午请包括老赵、老佟在内的整个伴奏乐队在家里吃 「团结餐」
的,结果这一顿午饭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分裂餐」!
濮阳荪当然是个致乱的因素。尽管这人品质不一定坏,而且今天
来找她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也难怪李铠眼皮夹不下他。
……经过一番混乱,误会本已消除,十一点左右,大家围桌坐定,
边吃边议:如何方能战胜澹台智珠的那位 「师姐」,让老赵和老佟 「幡
然悔悟」?连李铠似乎也已经「进入情况」,理解了明晚在「萃华楼」
「出血」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谁知濮阳荪几杯汾酒下肚,竟渐渐胡言
乱语起来!……
……一开始,濮阳荪还只不过是语句酸腐,他想出的那个点子,
倒也无妨存以备用:「咱们拉回了佟、赵二位,大家更要鼓舞起来。《木
兰从军》的成绩当更巩固,《卓文君》一炮打红自不待言,此外还可再
接再励,另排新戏。今天路过钟楼,倒勾起我一段回忆。鄙人当年在
辅仁大学就读,辅大校址,离此不远——就在什刹海前海西边的定阜
大街。什刹海前海北沿,昔日有『会贤楼』饭庄,我少不得常去随意
便酌。在那饭桌之上,听得一段『铸钟娘娘』的故事,煞是动人。话
说乾隆年间,重修钟楼之际,铸钟匠姓邓名金寿,有女杏花,年方二
八,窈窕聪慧,侠骨香风。金寿连铸数钟,皆不理想,眼看期限将近,
一筹莫展。杏花怕父亲误期获罪,奋身投炉,遂得精铜,铸出一钟,
声洪音清。投炉时其父阻拦未成,只捉得绣花鞋一只。乾隆得知此事,
敕封杏花为『金炉圣母』,民众遂在铸钟厂前建庙,叫她为『铸钟娘娘』。
传说昔日每晚鸣钟时,阖城母亲尽对小儿女说:『睡吧睡吧,钟楼敲钟
啦,铸钟娘娘要她那只绣花鞋啦……』智珠,你看拿这故事,编上一
出《铸钟记》,你饰杏花,岂不妙哉?……」
当时拉二胡的和弹阮的二位,不禁哄然叫好。连澹台智珠的公公
也说:「确有这么一个传说。现在鼓楼西大街上,不还有铸钟胡同吗?
鼓楼后身,还有钟库胡同。现在鼓楼后墙根下,还放著一口废弃的大
铁钟,更可见那好钟非一次铸成。对了,鼓楼前大街上,后门桥往南,
路东天汇大院和拐棒胡同当间,现在不还有条小小的死胡同,叫『杏
花天胡同』吗?莫不是那杏花归天以后,存灵彼处?」
澹台智珠听了,虽然觉得不无可供考虑的余地,但兴致毕竟不高。
她淡淡地说:「说起来容易,编排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比如 『杏花
投炉』一场,唱腔身段谁给设计?」
濮阳荪却兴致勃勃,他手舞足蹈地说:「唱腔你自创嘛!身段包在
我的身上。这『投炉』一场,你要边唱边舞,边舞边唱,幽咽婉转,
满台扑跌。啊,清朝故事,水袖难用——我倒心生一计,何不学吾师
筱翠花于老板,踩跷出场?想我当年,仿吾师筱翠花于老板出演《海
慧寺》,过足了踩跷之瘾,博得了满堂彩声……如今我虽人老珠黄,少
不得重作冯妇——智珠,我来教你跷功,你只要拜我为师,我是毫无
保留,把手传技,包你一月速成!……」
濮阳荪说到这儿,李铠已经明显愠怒,一个人仰脖干了一杯白酒,
布著血丝的双眼瞪著濮阳荪,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别人都只望濮阳荪,
没有发觉这个 「险情」,唯有澹台智珠仅用双眼余光一瞥,便已亮然于
心。她便正色对濮阳荪说:「算了,别瞎扯了。这戏我是演不了的。你
自己去演那杏花吧。」
濮阳荪毫不知趣,仍旧滔滔不绝:「退回二十年去,我怕真还当仁
不让。如今我甘拜下风,权作绿叶。你既饰那邓杏花,我便饰一穷书
生,两人自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定姻缘,只待花烛……谁知杏
花决意投炉,书生劝阻无效——呀,那『投炉』一场,可效『梁祝化
蝶』,来个双人舞蹈,岂不令观众神迷心醉?……」
李铠忽然站起来,一下子走出了房门。澹台智珠忍不住想大声唤
住他——但又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仅仅出去方便一下?何况李铠这一
回的动作,竟毫无声响,饭桌边的其他人,因为都被濮阳荪的高谈阔
论吸引住了,暂时谁也没有发觉……
澹台智珠咽回了对李铠的呼唤,冷冷地截断了濮阳荪的谈话,劝
大家多喝一点鸡汤……
李铠竟一去不返。连濮阳荪也觉察出气氛不对。二胡和大阮知趣
地站起来道谢,濮阳荪方知自己酒后失态。他们草草地告辞而去。临
出门前,濮阳荪提醒澹台智珠:「明儿个下午,一准「萃华楼』会齐,
不见不散啊!」
客人们走后,澹台智珠瘫在沙发上,仿佛不仅骨头散了架,灵魂
也散了架。
公公耐心地收拾残局,又让小竹到胡同里去找他爸爸,却并不惊
动澹台智珠——既不劝她回屋靠靠,也不对她说几句宽慰的话。他知
道眼前最好是让媳妇自便。澹台智珠仰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目,似睡
非睡,就那样呆了好久……
当公公洗刷完全部碗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屋里,倚在床
上歇息时,澹台智珠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几下围好那条鹅黄色的拉毛
加长大围巾,急促地走出了屋门,跑出了院子……
她倚靠在沙发上的那段时间,大脑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好象一张
同时放映著几部影片的银幕,往事今景,杂遝相叠;又如同公园中越
转越快的大型电动「登月火箭」游戏机,幻化出许多「救急解危」的
场面,轮番比较,莫衷一是……
她不能坐待凋敝,她必须采取行动!
冲到了胡同里,她忽然又闹不清自己究竟是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铠何在?薄幸郎!难道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去找他?真是冤家
对头,管他作甚!……那么,自己刚才想到的顶顶要紧的,究竟是干
什么呢?啊,对了,打电话!事不宜迟,这就去打……
澹台智珠朝胡同里的公用电话快步走去。公用电话在一个副食代
销店里,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夥子正打著,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半
老头正等著,便站也没站,转身出来。她走出胡同,另觅公用电话,
于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鼓楼脚下。鼓楼斜对面,鼓楼西大街路南把口
的地方,立著好大好高一幅宣传画,下面写著一行脸盆那么大的字:
「为了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澹台智珠虽然常从那里经过,
以往却从未注意过这幅宣传画,现在猛地扑入她的眼廉,使她陡然一
惊…… 「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这对她不啻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她再定一定神,才发现那幅宣传画的主题不过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
好」。她苦笑了。
「哟,这不是智珠吗?你这是到哪儿去呀!」她听见一个声音呼唤
著她,偏过身一看,原来是同院的邻居海老太太。海老太太住在院内
北边的西耳房中,她过继的一个孙子海西宾住院内北边的东耳房中,
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海老太太彼时正坐著自带的小马扎,在鼓楼墙根
下晒太阳。那里每到晴和的冬日午后,便有住在附近的一些老人聚在
一起晒太阳。老头子居多,老太太较少,他们一般都自带坐具。有的
还带著鸟笼,没有地方悬挂,便托在手中,累了,便站起来,垂下鸟
笼前后晃动,原地 「遛鸟」。也有带象棋来的,棋盘往地下一铺,便俯
首鏖战起来,不仅交战双方聚精会神,就是观战的,也完全忘却了身
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更多的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也有兴
致高起来,或扬声侃侃而谈,或执意抬扛不止的。在北京的许多街道
上,都有这种老人聚会的角落,类似西方的 「老人俱乐部」,或「老人
公寓」中的 「公共起坐间」。他们构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也相对稳定
的 「社会生态岛」。没有进入他们行列的壮年、青年、少年、儿童,虽
然时常从他们的 「岛屿」边缘驶过自己的 「生命之船」,对他们却大都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如澹台智珠,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个鼓楼根
下,有著这样一个定时浮现的「人海孤岛」。
「老人岛」上的老人,一般是不主动招惹周围人海中的过客的,
即便是路经的邻居;偶尔招呼,他们也并不改变原有的姿势,用为被
招呼者大都比他们辈分小。但这天海老太太却不但热情地招呼著澹台
智珠,更破格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澹台智珠只得打叠起精神,勉强微笑著应答说:「海奶奶,您在这
儿歇歇?」
海老太太先不跟她对话,而是招呼一旁的一位乾瘦老头说:「老胡,
这不就是澹台智珠吗?」
那老头在海老太太招呼澹台智珠时已然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听了
这话,忙凑拢澹台智珠身前,激动地说:「咱们就住一条胡同,可难得
见著你呀——又上什么新戏码呢?昨儿个我还跟 『匣子里』听您的《木
兰从军》来著,嗓音真脆!真有点子当年尚小云的味道!」
海老太太对澹台智珠说:「这老爷子是咱们胡同7 号大院里的老
胡,孩子们都管他叫胡爷爷……刚才我们扯闲篇还提到你呢……老胡
当年不光听过尚老板的戏,还听过绿牡丹、芙蓉草的戏哩!都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