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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事儿咋的?”马椿才的声儿都变了。
三良斜眼瞪着他:“嘿,快接着,眼珠子要掉啦!”
“啥?”马椿才根本没听懂。
三良放声大笑,笑得身子乱颤。这样一来他心里就不那么紧张了。
后来得到的消息是,确实有人到公社来调查马大歧的情况,据说有个犯人从青海大狱里跑了,过去和马大歧是一伙的。警察没到吆喝铺来,就回去了。可马大歧一直没露面。
李三良一个人挺闷的,一时又想不好能上哪去。他为马大歧担心,不知道这丫挺的躲哪儿去了,会不会被抓了?又想,那天他俩要是一直坐火车回北京就好了,可也难说,说不定没进家门就让雷子铐走了。这么说,吆喝铺还是个好地方。
傍晚时分,三良又溜达到拉连河,他总觉得马大歧八成过河跑了,因为他记得在哪看到过有这么一说,隔着水狗就闻不着人味儿了。
西边天上布满一团团硫磺色的云,浑圆的云头镶着金亮的光边,三良越走越觉得痛快,觉得天高地大,不由唱起歌来。
“凄惨啊,荒凉的东北疆,你为什么这样荒凉……”
“走遍了万水千山,尝尽了苦辣甜酸……”
“流浪的人归来,鲜花满地开……”
“白兰白兰朵朵儿香,人们的青春和花儿一样……”
三良一首接一首唱得来劲,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猛回头看见麦夫朝他走来。
“你的歌唱的真好听,把我引来了。”麦夫衣冠不整,镜片反射金光。
三良有点不好意思,“干吗呀老麦同志,又想人格丫路死拉死拉的?”
麦夫笑了,“死拉死拉的不想,咱们开路一妈斯。”
他们俩走向高高的河岸,这时西天已经红透了,河水像流淌的金属溶液。麦夫站住,默默地望着红通通的拉连河。
“我说,那天你真把我吓一跳。”三良想起上一次的情景,“我就纳闷儿你站那儿想干吗,闹了半天想跳河,你倒是找个能跳的地方呀!”
麦夫静静地叹了口气:“是啊,我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一句话把三良憋住了。两个人都不再出声。天边的云团渐渐变为青灰色,但整个天空仍然被金色的薄雾笼罩。他们走到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坐下来。
“多好哇,这天空。”麦夫轻声说。
“你说啥?啥好?”
“你看嘛,天空,像奇迹一样。”
三良一点也弄不懂什么是奇迹,只是看见天上冒出了一颗星星,过一会儿就有了好几颗。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一只鸟在河对岸叫了两声。
“你闻。”麦夫说。
“啥?”
“这空气……”
三良朝麦夫扫了一眼,发现老麦头儿闭起眼睛,鼻孔一张一张地使劲吸气,他看得直想笑。
麦夫睁开眼,像忽然醒过来,“知道吗,天使呼吸的就是这种空气。”
三良笑出了声儿,“啥使啊,没听说过。”
麦夫望着三良,眼镜闪闪发亮,“你多大了?”
“十六。”
“哟,那咱俩整倒个个儿。我六十了。”
“你都写点啥玩艺儿呀?”三良忽然想知道。
麦夫微微有些吃惊,“我?我写的都是毒草,有毒的东西。”
“真的?”三良乐了,“毒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很多的坏事儿,”麦夫顿了一下,“是不是一个坏人……”
“就你,不是看不起你,你敢干什么!”
麦夫看三良一眼,“说得对,我连死都不敢。”
听到麦夫又说这种话,三良有些生气了,“死个鸡巴!活着多好。”
“是吗?你怎么知道死就不好,你又没死过。”
三良感觉被问住了,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说不出话来。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暮色更浓了,天上的星星也越出越多。
“三良,你家里有什么人呢?”
“我爸,还有弟兄两个,还有一个姐。”
“你妈妈呢?”
“没了。”
“哦,对不起。”
3
李三良告诉麦夫他爸是煤铺送煤的,他妈没工作,打小时候他妈身体就不好,一直撑着,后来撑不过去了。兄弟一个跟姨过了,还有一个腿有残疾,在家呆着。姐姐有对象了,是工厂的,可能快结婚了吧。
三良说话的时候扁平的脸上毫无表情,像是说别人的事儿。“我妈不在了,反正我也不靠家里他们谁,这辈子就那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呢?”麦夫很认真地问他。
“活着就得了。”
麦夫的心隐隐作痛,“是啊,活着,可活着又是为什么呢?”这回他并不是问三良。
“你说活着为什么。”
“我不知道。”
“那不就结了。”
有一会儿功夫两个人都陷入各自的心思,好像对方不存在了。突然麦夫叫了起来:“看!快看!”
李三良吓了一跳,他看见一只水鸟的影子在飞,飞得很低,几乎贴在水面上,不,它的翅膀已经碰到水了,划出一道弧形的涟漪。
“看见了吗,那只鸟……”
“看见啦。”
巨大的黄色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河面上,因此麦夫和李三良能清晰地看见那只鸟在盘旋。只听麦夫深吸了一口气说,“是啊,它是知道的。”
“谁?”
“鸟。它知道要飞到哪儿去,有人指引它,告诉它……”
“别逗了……”
“不,三良子,真是这样的,它确实知道。”
水面亮闪闪的,衬托出水鸟那静止不动的影子。
“在这个世界上该向哪里走呢?常常我不知道。”麦夫的声音轻悠而沉重,“可是你看,有人给鸟指引方向,何况人乎。”
就像听到了麦夫的话,那只鸟叫了两声,飞得高了一些,几乎就在月亮里盘旋。它一圈圈转得越来越大,飞出了月轮,有一会李三良觉得他还能看见那只鸟,看见它漆黑的影子。一支曲调不由地从他的内心轻轻飘出来。
月亮把拉连河映照得银辉烁烁,三良的口哨声萦萦绕绕地颤动着。
又过了些日子,公社来通知让所有的知青和下放干部到公社开会,传达中央的通令。那天早上,三良和麦夫结伴出门儿。
“你的那个伙伴呢?还没回来?”麦夫问。三良说没准儿是折进去了。他给麦夫讲起自己被关在里面,五天五夜没合眼的经历。麦夫问他是不是失眠?三良吃吃笑了,“巴掌大的屋关十好几口子,你一个生棵楞,想躺,连坐的地儿都没有。”
“那么比牛棚还不如了。”
“不是吹的,换了你,不用多,三天就玩儿完,没地儿拉屎憋也把你憋死。”
“牛棚也不是随便可以拉屎的,也要按时间规定。”麦夫告诉三良。
三良觉得他实在可笑。
“马大歧见过吧,一头白毛儿哪来的,不难,进去七个月,出来就全白啦。过去一提马小刀儿,没不知道的。我亲眼见他连捅两人。进去两回怎么样,(尸从)啦,再不敢动家伙,老老实实当佛爷了。”
麦夫不懂佛爷是啥意思,三良说小孩儿不懂就别问了。可麦夫已经明白了。
“我还一哥们儿,判二十年,青海了。那地方,鸟要往外飞都得带干粮,人想跑,姥姥,到了那儿和死就差不离了,操,比我才大几天!你不都六十了,还不够本儿……”
三良一个劲挤兑麦夫,觉得挺有趣儿。太阳升高了,麦夫走得有点喘,但他还是竭力跟上三良,他觉得听三良讲这些可怕的事情也挺有趣儿。经过太平的时候正碰上太平集体户的知青,李三良大声招呼他们,跑了过去,把麦夫扔下了。
隔着一段距离,麦夫看见知青们都回头看他,他放慢脚步,后来干脆在路边站下歇歇,直到那些人走得快看不见了他才又起身。
公社的礼堂很大,是粮仓改建的,前面砌了个土台子,下边摆着一条条用砖头架起来的木板,几个小窗户很高,烟雾像浓云在隧道般的阳光里旋转。
公社领导宣布开会,宣布了三四次,麦夫竭力想听清领导说些什么,可是很困难。整个礼堂就像一架大机器,始终在轰轰地响着。下午情况好了一点,下放干部开始打盹,知青们的兴奋情绪也有所松懈。麦夫的脑子里深深印下“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这句口号。
到了晚上,礼堂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头顶上有好几盏灯照着,光线很亮,给人一种欢聚的感觉,大家都压低声音聊天,一些知青偷偷打起牌来。
麦夫始终坐在一个靠墙的地方,眼睛被烟熏得很难受。他观察出没有人注意他,就垂下头闭起眼睛。有一阵他听见李三良的声音,不由扭头向后看了看,三良和几个穿黄军装的男孩扎在一堆,好像正为谁出了什么牌在争执。休息了,礼堂里乱成一锅粥,麦夫坐在那儿没动。他不动的原因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今天就要过去了,还有一天他就安全了,就可以回到吆喝铺他的小屋。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小屋原来很可爱。
有人重重地拍他的肩膀,麦夫吃惊地扭过头,看见李三良站在身后。
“快,借我刀子使使。”三良口气很急。
“什么刀子?”麦夫茫然地问。
“水果刀。快点儿!”三良张开的手掌村在他面前,“拿来呀!”
四周的人在说话,有个女孩儿回头望了他们两眼,麦夫从裤兜里摸出钥匙链,上面有两把钥匙和一个削水果的折刀。三良一把抓过钥匙链扭身就走,麦夫想叫他可没叫出声。他望着三良的背影,只见他急步往外走,快到大门了忽然回过身,“那孩子!接着!”
钥匙链飞了过来,差点儿砸着麦夫身边的人,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