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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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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我呵,仿效你,愿意以尖刀一柄
  对准我这颗心儿,慑服我这双眼睛;
  只要眼睛一闭拢,心儿就饮刀毙命。
  让尖刺、尖刀的功用,与琴弦横柱相等,
  为我们把心弦调准,奏出凋殒的哀音。
  “夜莺呵,你白天不唱歌,像羞于被人窥望;
  让我们找一片漠野:僻远,幽暗,荒凉,
  既没有炎虐的暑热,也没有凝冻的冰霜;
  向那儿的走兽飞禽,把悲歌曼声吟唱,
  改变它们的天性,叫凶悍化作纯良;
  既然事实已表明人们像禽兽一样,
  不如让禽兽具有温和宽厚的心肠。”
  像一头受惊的麋鹿,兀立着仓皇四顾,
  昏昏然难以定夺:该从哪条路逃出;
  又像一个迷途者,在迂回盘道上踌躇,
  无法从容不迫地找到便捷的去路;
  鲁克丽丝就这样,思想中自相牴牾,
  弄不清生死二者,哪个有较多的好处:
  生既已蒙受垢污,而死也难逃责辱。
  “杀死我自己,”她说,“那又算什么出路?
  无非让我的灵魂,像躯体一样受污!(34)
  不同于一场动乱中财富全失的失主,
  家当只损失一半的,会格外小心守护。
  倘若有这样的母亲,那可真算得残酷——
  她生有两个娇儿,当一个被死神攫捕,
  她就要杀掉另一个,连一个也不乳哺。
  “哪一个更为宝贵,是躯体还是灵魂?
  其中一个若干净,另一个也就贞纯。
  灵魂和躯体都已经许给天国和柯拉廷,
  是天国还是柯拉廷,谁的爱对我更亲近?
  葱茏挺拔的青松,树皮一旦被剥尽,
  汁液自然会枯竭,针叶难免要凋零;
  我灵魂也被剥了皮,她又怎能不消殒!
  “灵魂的寓所遭劫,灵魂的安宁告终,
  她那堂皇的府第,被敌军轰毁夷平;
  她那祀神的庙宇,被玷辱、糟践、污损,
  还被可耻的恶名密密层层地围困;
  若在这残败堡垒中,我凿通一个小孔,
  好穿过这条孔道,度出我受难的灵魂,
  那就决不能叫作冒犯神明的行径。
  “如今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让柯拉廷
  在我死以前听明白我短命而死的原因;
  这样,在我临终时,他就会指天作证:
  谁使我终止呼吸,就向谁报仇索命。
  而这些染污的赤血,我要遗留给塔昆;
  血既为他所染污,必将为他而流尽,
  要算作他的欠债,在我遗嘱上写清。
  “我要把我的荣誉,遗赠给那把刀子——
  它将要刺入我这丧失了荣誉的身躯。
  剥夺不荣誉的生命,是一桩荣誉的壮举,
  荣誉会重获生机,当生命黯然死去;
  从那耻辱的尸灰中,我的令名将诞育;
  在刺杀自己的同时,我也把恶名刺死,
  死去的是我的耻辱,新生的是我的荣誉。
  “我的珍宝已失去,柯拉廷——珍宝的主君!
  还剩下什么遗产,我可以向你遗赠?
  亲爱的,我的决定,该让你感到骄矜,
  比照我做出的范例,你就能报仇雪恨。
  该怎样处置塔昆,从我的范例来思忖:
  请看我——你的朋友,杀死我——你的敌人,
  为了我,请你也这般处置那欺诈的塔昆。
  “现在将我的遗嘱,撮述简短的大意:
  我的灵魂和躯体,分别上天与入地;
  我的决定,柯拉廷,你务必信守不渝;
  光荣归于那把刀——它戳入我的身躯;
  耻辱归于那个人——他毁了我的名誉;
  所有我留存的名誉,我都要分发出去,
  赠给留存于世间的,不鄙薄我的男女。
  “我要委任你,柯拉廷,照管遗嘱的执行;
  我被人坑骗得好苦,累及你受这种委任!
  鲜血一定能洗净我的罪过和丑名,
  我以洁白的一死,荡涤污黑的行径。
  心儿呵,不要怯弱,要毅然回答:‘遵命!’
  我的手定要攻克你,向手儿屈服吧,
  我的心;心与手,双双死去吧,你们会双双得胜。”
  这样凄凄惶惶地安排了自己的末路,
  她从晶亮的两眼拭去微咸的泪珠,
  以沙哑反常的音调,将她的侍女招呼,
  侍女应声而来,恭谨地奔向主妇,
  忠顺之心像飞鸟,展双翅急急飞翥。
  鲁克丽丝的脸颊,在侍女看来正如
  阳光下冰融雪化的一片冬日的平芜。
  侍女规规矩矩地向主妇问候起居,
  声调徐缓而柔和,显示出谦卑有礼;
  见主妇容态异常,一脸哀痛的神气,
  便以忧郁的表情,投合主妇的悲戚;
  可是这侍女不敢冒冒失失地问及:
  她那明艳的双眸,为何让愁云遮蔽,
  她那白嫩的两颊,为何让苦雨冲洗。
  正如太阳一沉落,大地就哭泣不停,
  朵朵花儿濡湿了,像泪水汪汪的眼睛;
  侍女以潸潸热泪,把自己两眼浸润,
  对那双明艳的太阳,充满了怜惜之情——
  从她主妇的天宇,那双太阳已沉沦,(35)
  在咸浪滔滔的海里,收敛了它们的光明,(36)
  这侍女便为之悲恸,泪珠如夜露涔涔。
  这两个美人儿伫立,如象牙雕像一般,
  滔滔的泪水似喷泉,向珊瑚水池喷溅:(37)
  一个哭得有理由;另一个泪流满面
  却没有什么原因,只有个流泪的伙伴;
  禀性温柔的妇女,常乐于涕泣涟涟,
  揣测别人的苦痛,引起自身的伤感,
  揉碎一颗颗芳心,浸湿一双双媚眼。
  男子的心肠像顽石,女子的像蜡一样,
  由着顽石的意图,捏塑她们的形状;
  弱者被强者压制,异性的印记和影响
  靠暴力、奸谋或巧技,施加在她们身上。
  罪魁祸首的恶名,不该由她们承当,
  正如在一块蜡上,印出了魔鬼的肖像,
  不能因此就认为:这块蜡邪恶不良。
  她们是了无障蔽,像旷阔坦荡的平芜,
  每一只爬行的小虫,无不历历在目;
  男子却像一丛丛桠杈横生的林木,
  有多少灾厄凶险,在幽林暗穴里蛰伏;
  隔着透明的水晶墙,什么都纤毫毕露;
  男子用岸然道貌,将他们罪行掩覆,
  然而女子的面容,将她们过失都供述。
  谁也不要苛责那些萎谢的花瓣,
  而应痛斥凶狠的,摧残花卉的冬天;
  那被吞噬者不该,吞噬者才该受责难。
  如果不幸的女子经常受男子欺骗,
  这不能归咎于妇女,说她们品行不端。
  将自己的丑事出租,叫柔弱女子来租佃,
  这些刁蛮的地主,才应该遭到严谴。
  鲁克丽丝的遭遇,是女子命运的例证:
  在深夜陡遭侵袭,面临险恶的绝境,
  若敢于奋身抗拒,会立即被刺殒命,
  凌辱会随之而来,败坏她丈夫的名声;
  鉴于抗拒和死亡会招来这样的不幸,
  对这种死亡的恐惧,扩散到她的周身;
  一具死去的躯体,谁不能任意侮弄?
  这时候,鲁克丽丝,出于宽厚和仁慈,
  向那陪着她哭泣的、可怜的侍女启齿:
  “我的姑娘呵,”她说,“是什么原因促使
  你热泪滚下双颊,霖雨般淋漓不止?
  你若是为了悲悯我的遭遇而哭泣,
  好心的姑娘,要明白:这难解我的悲思,
  要是眼泪能救我,我自己的眼泪也济事。
  “那么,姑娘,告诉我,”她说到这儿停住,
  深深叹息了一声,“塔昆何时离去?”
  “那时我还没起床,”侍女回答主妇,
  “这原该多多责怪我的怠惰和疏忽;
  不过也有些情由,能减轻我的错处:
  我自己起身的时分,东方的曙光未露,
  而在我起来以前,塔昆已经上路。
  “夫人,您若是不嫌您的侍女太唐突,
  她就想问个明白:您到底有什么悲苦。”
  “别问了!”鲁克丽丝说,“如果那可以吐露,
  即便是说了又说,也难减半分痛楚;
  因为那样的情景,远非我所能描述:
  那种深重的苦难,简直像阴曹地府,
  我所感受的虽多,却没有力量说出。
  “去吧,把纸笔墨水,拿到这厢来伺候——
  不用费那个事了,因为我这儿就有。
  我还该说些什么?——你快去吩咐左右,
  要一个男仆准备好,再过一会儿以后,
  送一封书信给我的主君、亲人、爱友;
  要他快安排停当,快把这封信带走:
  这事情务须急办,信马上就能写就。”
  侍女奉命走开了,她就着手修书,
  开始时,摇着羽笔,怎么写颇费踌躇;
  她的意念与悲思,正在急切地角逐;
  心智叫她写下的,情感立即给涂污:
  这一句太矫揉造作,这一句又拙劣粗俗;
  恰似拥挤的人群,穿过狭窄的门户,
  谁都想走在前头,堵塞着她的思路。
  终于,她动笔写下了:“有才有德的夫君!
  你无才无德的妻子,向你殷勤问讯,
  谨祝你康强无恙!其次,望你能俯允:
  只要你还想见见我,那么,我的亲人,
  请务必急速登程,回家来将我探问;
  我在此向你致意——在家里,满腹悲辛;
  我的话寥寥无几,我的苦绵绵不尽。”
  于是她折起这一页载满悲思的信纸,
  她的切实的苦难,写得不十分切实。
  柯拉廷凭着这短简,会知道她有伤心事,
  可是他无从知道事情是何种性质;
  这件惨祸的真相,她不敢向他揭示,
  因她还未用赤血来表明自己的无疵,
  怕他也许会猜想:这是她淫邪的过失。
  悲苦的心情和精力,如今她有意储积,
  等他来听她诉说时,她才肯宣泄无遗;
  那时,她可以借助于眼泪、呻吟和叹息,
  来涂饰自身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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