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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他盖好了毯子,走了出去。
墨瞳一觉睡了近三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才朦胧醒来。
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被压得发麻的左腿起初是厚厚重重的感觉,不一会儿,就如有许多细如牛毛的针在戳着,微微的刺痛,所有的事便随着这种刺痛慢慢地泛上心头。
他定定神,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眼睛因为骤然而来的光亮而眯了起来。
过长宽大的裤脚差一点儿让他绊一个跟头。
却被一双稳健的手扶住了。
“小心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高大的男人蹲下身,替他把白色睡裤的裤脚向上挽了两道,站起身说,这下好多了,不会绊着了。
墨瞳看过去。
男人换了浅灰的棉布衬衫,同色系的长裤,质地也十分的柔软,使得他的凌厉的气质被柔化了许多,那张线条分明,轮廓刚硬的脸也显得温和了许多,看上去几乎象一个陌生人了。
其实,他的确是一个陌生人,墨瞳想。
“饿了吗?来,我们吃饭。我的这个钟点工的手艺是不错的,来试试。”
男人领着墨瞳来到餐厅,把饭菜一样一样在微波炉里热过端上来。
替墨瞳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墨瞳默默地吃着饭,脑子到这会儿才缓缓地转动起来。
这两天的经历,不能不说奇妙。
从去听遗嘱的发布,到母亲家,到从那儿逃出来,到现在和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面对面地吃饭,简直象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支离破碎,却又似丝丝相连。
墨瞳从小到大被老师夸聪明,此时却只觉头心头一片茫然。
两人无言地吃完一顿饭。
收拾停当,周释怀看着无措地站在客厅里的墨瞳,微笑着说,想看电视就看吧,要不就早点睡吧。我还要工作。
说着,走进了书房。
剩下墨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踌躇着回到刚才的那间卧室,躺下来。
耳朵却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有白茫茫的静。
墨瞳真的很惶惑,许多的想法在脑中七上八下,却没有一个能成型,没有一个可以抓得住。
心中象有个小人在细声地问: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倒底为什么要我?
10
这种念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墨瞳看见客厅的桌上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大信封时才退去。
周释怀已经走了。
墨瞳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
一个手机,并不是很张扬的款式,一张银行卡,一把钥匙,一张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password的白色卡纸。
墨瞳看着这一堆东西,心头渐渐地清明起来。
原来只是这样。
他又把自己卖了一次。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会是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兴趣?
或许是有钱人的恶趣味。
或许是遗传基因的缘故。
又或者,是我的命吧。
墨瞳打电话约了母亲。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成的纸包。
他还穿着那件借来的衬衫。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的男孩儿手里的这个纸包里有三万元钱。
墨瞳坐在约好的街心公园角落里的长椅上,整个人微微地在抖。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的。
刚才,他去银行取钱。
卡上的数字把他吓了一跳。
周广福从前几乎从不给他现金,他会给他买许多的东西。如果墨瞳需要什么参考书之类的,开了书单给他,自会有人买了来。
所以,墨瞳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尽管它们仅是一串数字被锁在一张薄薄的磁卡里,却带给他强烈的冲击。
原来,那就是自己的价钱。
他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事实:原来他真的把自己卖了。
这个认识如一股电流从他身体里穿激而过,带给他一波一波无可抑止的震颤。
不远处,母亲走了过来。
走近了,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淤青还在,面目与表情都刻意地藏在纷披的头发下。
墨瞳把手里的纸包交给她,她不做一声地接过去,放进包里,又把墨瞳的背包交到他手里。
母亲手指互绞在一处,眼神空空地看着远处,说:“瞳瞳,别再想着他了。他除了一个名字外,什么也没给你。”
墨瞳想着,可是母亲,你又给过我什么呢?
母亲的侧面依然美丽,可是说不出的疲倦与风尘的味道隐隐透出来,让墨瞳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他摩索着背包上透出的那一个硬硬的方方的轮廓。
“可是,他给过我五年快乐的日子,已经很多了。”
母亲不做声。
墨瞳在心里默默地念,问我,问我,问我钱是怎么来的,问我现在要搬去哪里住,问我,然后让我来找借口,来狡辩,来撒谎,象平常的母亲与孩子一样。
可是,没有。
墨瞳看着远处,一个孩子在妈妈的搀扶下蹒跚学步,悠悠地说,“妈,别再赌了,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艰难地点点头。
母亲说,走了。
便走得头也不回。
墨瞳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街心公园。
按着卡片上的地址,墨瞳找到了那个小区。
一个很安静,有着很好设施的小区,03幢8号402室。
墨瞳在门外站了许久。
终于打开了门。
墨绿色的防盗门无声地开了,墨瞳慢慢地走进去。
11
墨瞳走进房间,打开了灯。
呼吸微微一窒。
门口,由长到短一排白色腰鼓型的装饰灯,组成一道玄关。
整个房间是浅色的基调,配着线条简洁的家俱,干净,通透,舒朗,脚下,浅灰的长绒地毯,从门口开始一直沿伸到客厅及各个房间,柔和了整个屋子稍嫌清冷的感觉。
墨瞳脱了鞋,把背包放在墙角,小心翼翼地踏上地毯,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温暖与柔软,紧绷着的神精一点点地松下来。
推开各个房间的门去看,三房两厅,卧室是灰蓝色的调子,床上是深蓝的床单与灰蓝的枕头。
墨瞳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确很优雅,但这样的房间还是带给他微微的晕眩与不适。
这种感觉仿佛是一根小小的刺,刺入他的心肺,时时带来一点点的激痛。
另一间卧室稍小一点,是一间客房。
紧邻着客房的门紧闭着,墨瞳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是一间书房。
居然是一间书房!
真正的书房。
只在墨瞳梦里出现过的书房。
周广福的那套房子里没有书房。
他说,要看书哪里不能看?非得假模假式地弄间书房?
那套房子里有健身房,有麻将房。
可是没有书房。
但是,这是一个书房。
屋里,除了窗边的花架上一盆白色的风信子之外别无装饰,却有一整面墙的书橱。
整整一面墙。
很多很多的书。
墨瞳屏住呼吸,走过去,细长的手指从光滑冰凉的书脊上一一划过。
有几本是他一直找不到的国外的建筑专著。
他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光洁崭新的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墨瞳把脸凑上去,吸取那上面清爽洁净的气味,又用脸颊轻轻地在上面摩索。
许多许多的往事也如同书页一般地展开。
却是枯黄的颜色;尘封的味道,
小时候寄住在别人家里,常常以一张靠背木椅为书桌,有一回,一个远房亲戚给他买过一个天蓝色的印着猫脸的塑料小椅子,他喜欢得不得了,坐了没一个月,又被妈妈转到了下一家。长大以后,多半是以床为书桌,有时会在上面铺一块木头做垫板。高中时候的每一本参考书,都是他在课余打工挣来的钱买的,有时书太贵,他甚至抄过整本的习题集。
书房里还有一台崭新的台式电脑,墨瞳轻轻地按下power键,开机。
电脑屏幕发出幽幽地光,居然已经装了专业的制图软件。
墨瞳在地上躺下来,用脸去蹭地毯,打了一个滚。然后,静静地躺在那儿,心情如同起伏地水面。
他竟然安排的如此周到。
但是,又如何能轻易地掩盖自己被包下的事实?
墨瞳啊,你依然是一个依附于他人的人,可悲的,可怜的,又是。。。可耻的。
多种的思绪在心中纠缠,纷争,墨瞳翻身趴下来,象一只刚刚从凄风苦雨中找到窝的猫,从此陷入宠物的命运。
突然,电话铃响了。
墨瞳愣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要接。
电话很有耐心地继续响着。
墨瞳回过神来走过去拿起话筒。
是周释怀。
他问,“你放学了吗?那些书对你的学业可有一些帮助?”
他并没有问房子是否满意,却问,那些书对你的学业可有帮助。
仿佛是一个关心他学业的兄长,而不是包下他的恩客。
那一瞬间,墨瞳的心里是感激的。
他轻轻答,“是。谢谢你,周先生。”
那边是周释怀沉稳的笑声,低而厚实的。
“我可是外行,你觉得有用就好。”
两下里无言,墨瞳握着话筒,呼吸有些许的急促。
过了一会儿,周释怀说,“钟点工明天来,今天你将就吃一点,冰箱里有微波食物。早点休息。”
墨瞳轻轻地嗯了一声,听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