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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一声,那个总是成竹在胸的,总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崩溃得象一个无助的孩童。
他没有能够看见,在被他拥在怀里时,墨瞳慢慢抬起,又慢慢落下去的,回抱的手。
终于,墨瞳轻轻地推开他。
“周释怀,还有一个星期,学期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去看病。放心,我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曾经的我,太恋恋于狭义的爱,现在,我只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剩还来得及。我,还想要这一个星期的时间。”
周释怀看着他,缓缓地说,好。但是,这个星期,让我陪着你。
“我连夜赶回去,”他说,“明天,我会带药与生活用品来。我,住在新教学楼里。瞳瞳,让我,陪着你。”
但是,第二天,他,没有出现。
他的车,太快,在黑夜里,撞向窄窄的道路边的树,滑向河水中。
周释怀用力踹开车门,冬天冰冷的河水瞬间包围了他,如的万刃穿身,椎心刺骨。他身上的大衣浸了水,石头一般的沉重,拖着他一路向河底坠去。
恍惚间,他看见那个男孩清秀的脸,印在水中,清晰异常,眼神比水更深更流转,黑色的发水草般摇曳,伸手可触,却又远远地荡开。他听见他轻声地喊着,“周--释--怀。释--怀,释--怀。”
周释怀从未觉得,自己求生的意识是如此的强烈。
他用力甩脱身上的大衣,拼命向上,向着那张亲爱的脸游去。
等他终于游上岸时,已经精疲力竭。
他趴在岸边,动弹不得。寒风吹来,他的四肢开始僵硬,意识也开始模糊。渐渐地,有火热的感觉升上来,一点点,一寸寸地漫延至全身。
他对自己说,不,我不能死,现在不能。我还要救墨瞳。墨瞳,墨瞳。
终于,他看见远处有突突的拖拉机的声音,两团橙色的光,朦胧的光,传达着微弱的温暖。
下一刻,他站了起来,向着那两团光亮张开双臂。
61 尾声
周释怀醒来,是两天以后,在医院里。
陈昊天在。
周释怀坐起来,浑身的酸痛与脱力感还在,他挪动着下床。陈昊天说,“明天吧,释怀。等明天。”
周释怀说,“我不能等,墨瞳也不能等。我得去昊天。”
陈昊天把他按坐在病床上,“我昨天去了,送了药去。还有,这个,”他递过一张传真纸,“我把墨瞳的病历传真给了Doctor Morgon,这是他的回复。他愿意给他治疗。”
周释怀快速地看完传真,然后紧攥在手里,攥着他心底那个不肯消灭的希望。
陈昊天又递过一样东西,“这是X县教育局的人带过来的。他们,昨天来过。你还没醒。”
那是一张白色铅画纸自制的卡片,上面是拙朴的画,很鲜艳明朗的颜色,画面上密密的全是孩子们留下的姓名。
最右下角,在一片深浓的绿色里,有三个端正清隽的小字:安墨瞳。
周释怀久久地看着那三个字,抬起头,忽然说,“昊天,我突然想起,一直以来,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
“我从没对墨瞳说过,我爱他。现在我明白,也许我,从未曾有资格对他说这句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他。”
周释怀下午还是开车去了X县,到时已近黄昏。
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没有灯光,周释怀走过去,门应手而开。
周释怀拉开灯。
空空的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两张椅子,床下,有一个箱子。
没有人。
周释怀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等着。
门外,似乎有人。
进来的是一个小男孩,黝黑的脸盘上亮晶晶的眼睛。
周释怀喊,七七?
“周老师!” 七七喊着,眼泪哗地纷披了一脸。
“七七怎么了?安老师呢?”
“安老师,安老师,上午上课的时候。。。安老师。。。”
周释怀刷地站起来,“七七,安老师现在在哪里?带我去,好吗?”
周释怀到县医院二楼的病房时,病房外还聚着一些人,是周释怀熟悉的面孔,都是Y村的人。
村里人看见周释怀,慢慢地让开一条道。
周释怀走过去,推开病房的门。
墨瞳静静地闭眼躺在床上,脸色如雪,厚重的被子下,几乎不见身体的起伏。
你可曾在夜晚听到过花落的声音?
你可曾在春天离去的时候看见过花落时的魂飞魄散?
周释怀一步步走过去,掀开被子,脱下大衣,把男孩包在里面,轻轻地抱他起来,象抱着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抱着他走出医院的大门。
天空开始飘起细雪。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骤然而来的凉空气让墨瞳缓缓地睁开眼。
昏黄的路灯把墨黑的夜柔柔地划开一线浅浅的亮意,这一线光亮里,有细绒似的雪片在飞,慢慢地,无声地飞。
墨瞳伸出手去,张开手指,让雪花在手指间穿行。
周释怀把他抱进车,小心地放在副驾位上,扣好安全带。
墨瞳转过头,看着车窗外越发密急的雪,慢慢地闭上眼睛。
周释怀贴上墨瞳冰凉的脸,感受着他细若游丝的呼吸,贴着他的耳朵说“墨瞳,我爱你。过往的罪,让我去赎。用一辈子的爱来赎。我们再重新来过,可好?”
他转头发动了车子。
他没有看见,一滴晶莹的泪划过墨瞳的面颊,落到深色的椅背上。
我们,再重新来过,可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