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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即左侧靠栏杆的第一个是林彪。
都检查过之后,中央领导人便陆续来到。凡是天安门上的活动,中央领导人多是在毛泽东之前赶到,在大殿的休息室里坐着聊天。不一会儿,西哈努克亲王在董必武陪同下也来到休息室。休息室里有一道屏风,他是在屏风后面休息。
可是,林彪还没来。总理不时看表,皱眉,叫秘书打电话摧。因为以往都是林彪先到,在下面等候毛泽东,然后跟随毛泽东一道上天安门。
这一次林彪迟迟没到。此前,总理给林办去过电话,那边说;“林副主席身体不好,上午的活动已经参加过,晚上不参加了。”
“文革”中,登天安门已经成了政治亮相。按惯例,毛泽东出现,林彪一定同时出现,以显示团结和接班的关系。现在一下子少了副统帅,在国内外会引起震动和猜测。所以总理坚持请林彪参加。他请林彪接电话,脸上是真诚的情急之色:“林副主席,晚上的焰火晚会还是请你参加一下……身体不好可以不参加完,主席是要来看焰火的,你不参加不好。这样的活动要面对人民群众,面对全国观众……”
林彪终于同意参加了。
可是,他再不肯先到天安门来等候毛泽东一起上城楼。毛泽东的车到了,下车后只见到周恩来,没见到林彪。
“主席,”周恩来解释说。“林副主席身体不太好,可能晚到一会儿。”
毛泽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他对自己的病总是采取唯心主义的办法。”
8年后,胡耀邦曾经对陶铸的夫人曾志评价说:“其实,主席也不喜欢林彪。他身体不好,对自己的病又总是采取唯心主义的态度。”
不过,在1970年的庐山会议之后,林彪不为毛泽东喜欢,已经不只是身体不好,而是那暴露出的政治野心。在1971年“五一”节的夜晚,毛泽东独个儿登上天安门城楼时,林彪已经不止是私下个别谈话时敢顶撞毛泽东,而且在高层领导人面前,在公开的场合,也表示了与毛泽东关系的紧张。
这一个夜色沉沉的“五一”之夜,毛泽东已经不像号召“全国学习解放军”时那样率先穿起绿军装,他又穿上了灰色中山装制服。他的步子仍然平稳,充满自信地走进大殿的休息室,微笑着面对起立相迎的中央领导人,偶尔向他愿意招呼的同志点点头,径直走到屏风后面坐下来休息。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以双手合十的常用礼节向毛泽东问好,坐在毛泽东身边谈话。
屏风外一阵热烈的喧哗,毛泽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朝屏风的一头望去。周恩来带着陈毅过来了。
“主席,”陈毅顿一下步,带有立正的意味,“我来了……”
以往,陈毅见毛泽东,总是立正身体高门大嗓一声报告“主席,我来了!”然后就热烈地上前握手,然后就热烈地谈诗论文。“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毛泽东“封”了陈毅“右派代表”,至少在老同志和我们工作人员中造成很大的感情伤害,至今我们这些“老人”议起当年,仍然感觉毛泽东这样做显得不容人,不尊重人。对人对己都造成很大损失。
在历史上,周恩来和陈毅都曾反对过毛泽东。由于他们当时的身份和影响,比林彪要高得多;林彪不够反毛泽东的资格,充其量是对具体问题上有不同意见。周恩来与陈毅则不然,30年代初他们都曾取代过毛泽东对红军的领导。
但是,在中央领导中他们也是最勇于自我批评的两个人。无论林彪还是刘少奇、邓小平,历史上并没有反对毛泽东的记录,无须重提旧话。周恩来与陈毅却一直到死,总不忘重提旧话,作自我批评。
陈毅的自我批评,由于他的气魄大,在群众大会上声情并茂地大讲特讲,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历史上犯过错误,我就反对过毛主席,反错了,认识了,改正了。不犯错误的人是不存在的……
周恩来的自我批评不像陈毅那样激情澎湃,但次数更多。从我到他身边工作,到他去世,讲过不下百次。由于他大会小会总把“错误”挂在嘴边,李富春等副总理和好几位老部长或直接向总理进言,或托我们身边工作人员“劝劝总理”,“有些历史上的‘错误’不要再提了。就那么下点事,我们都听总理自我批评100多次了,还要自我批评到什么时候啊?”
总理这样没完没了地自我批评,与他谨慎的性格有关,与他严于责己,宽以待人的为人之道有关,与毛泽东的:提醒”也有关。
进城前,毛泽东有一次曾对几个身边工作人员,当面指着张闻天说:“此人曾经想要我的命。”张闻天接受教训很深,却仍然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又陷进”了“军事俱乐部”。被毛泽东写信,叫他看看“枚乘七发”,说他是发“疟疾”。
进城后,毛泽东也曾当着几名身边工作人员的面指着周恩来说:“他也曾经反对过我。”
周恩来坦诚地面对我们工作人员说了大意是这样的话:历史上我犯过错误,反对主席反对错了。所以后来才一直坚定地支持拥护毛主席。
“文化大革命”时,毛泽东和周恩来都曾对那些受批判作检查的干部讲过类似这种话:作检查么,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七次八次,什么时候检查得他们也听腻了,什么时候拉倒。
周恩来的一生就是这样勇于自我批评又勤于自我批评,“勤”得让大家都”怕”他再作自我批评。不仅如此,他还善于自我批评。他的善于自我批评,感动得毛泽东都不安了。给我印象很深的是1958年中央召开的南宁会议上,总理一到会就开始作检讨。从“反冒进”检讨起,从思想到工作全面进行自我批评。到了七千人大会前后,事实已经证明毛泽东批判“反冒进”,搞“大跃进”的错误,周恩来并不标榜自己正确,回头清算别人,仍然是首先检讨自己。毕竟自已是总理,国家和人民遭这么大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毛泽东很少那样受感动,表现出内心的不安,不无赧颜地说一句:“什么事情你都揽到自己身上。”
毛泽东讲,“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周恩来始终为党内各派所尊重,所接受,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的勇于自我批评,勤于自我批评,又善于自我批评。
“文化大革命”中,周恩来在1967年对“红卫兵”的一次讲话中说:“29岁的时候我犯过错误,现在69岁了,我仍然犯错误。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
陈毅又进一步说:历史上我就反过毛主席,反错了,不反了,改正了就是好同志。你们也会犯错误,过去没犯过错误以后可能更容易犯错误。因为犯过错误的人有教训,比没犯过错误的人更容易吸取教训,少犯或不犯错误。
事实证明了周恩来和陈毅讲得有道理。从长征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对整个中国时局和民众情绪了如指掌,提出了一整套适合中国国情又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继而抗美援朝、恢复国民经济,巩固政权,胜利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举世瞩目的历史性胜利。这是全党团结在毛泽东旗帜下的胜利。
但是,如同一切事物往往会走向它的反面一样,毛泽东的正确及这种正确所带来的威望,使个人崇拜及领导上的“一言堂”也渐渐发展起来,终于导致“文化大革命”。一旦毛泽东出现失误,“历史的教训”使得一大批干部宁愿相信大家都错了,也不敢或不能解放思想,看到毛泽东发生了严重错误。当然,这已经属于另一个话题。
这里要讲的,是周恩来与陈毅的坦荡无私的自我批评精神,使得他们最终立于不败之地。而林彪则不同。他政治上的野心决定了他不可能有周恩来与陈毅那样的自我批评,对于毛泽东的批评,也不可能像周恩来、陈毅那样坦然公之于众,相反,就连对“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的批评,他也千方百计压制、控制,尽一切可能缩小影响范围。
于是,毛泽东与周思来、陈毅始终可以友好共事,与林彪则越来越失去了这种可能。在1971年的“五一”之夜,事情的发展就证明了这一点。
当陈毅高门大嗓叫“主席”时,还像以往几十年那样激情洋溢,身体立得笔挺。可是,当他说“我来了”时,声音陡地沉落下去,身体也泄气地松弛了。可能想到他已不是当年的受到喜爱器重和信任的陈老总;已经成了坐在最右边一个座位的“右派代表”,说话顿时没了以往的信心和昂扬。
这样一来,反而影响得毛泽东百感交集,忙站起身,像一切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张开嘴才好笑,伸手握住陈毅的手。
“身体怎么样啊?”毛泽东一向言简意约,这次却问了两句意思相同的重复话:“恢复的好吧?”
陈毅身患肠癌,术后恢复不久,很有些面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慷慨悲壮之感。用力拍拍厚实的胸脯:“恢复得很好,主席!”
“少个零件不要紧。”毛泽东与陈毅谈话总能保持轻松的气氛,“剩的零件不要出问题就好。”
“坏的零件取掉,好的零件一切正常。”陈毅对疾病的态度可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看不到丝毫的情绪低落。
西哈努克亲王及夫人也上前与陈毅互致问候,他们有十几年的友情。周恩来在一旁说:“晚会该开始了,请主席到前面坐吧。”
当毛泽东在圆桌的东首凭栏而坐时,西哈努克亲王及翻译,董必武等依次坐好。但西首凭栏的座椅却是空的。那是副统帅的座位。
毛泽东的目光在对面的空位上稍触即离,望着西哈努克谈话。
但是,那空位的含义他比谁都心中有数。
主席等副主席,统帅等副统帅,这是第一次。休息室里等候的时间不算